讲讲,以后你状态好的时候就不要这么捆着了。”曾骞正欲起身,却被母亲按住。他有些无奈地重新坐下,只得从床边的矮柜抽出一本读到三分之二的诗集,继续给母亲念了起来。
曾骞的声音磁性低沉,吐字圆润清晰,但是念到那一页最后一行诗时,嗓音却猝然哑了一下。他顿了顿,问道:“妈,是不是你又主动让医生把你绑起来了?”
自从去年曾骞被她刺伤,如若再来医院探视前有事先知会,她准是被缚带箍在床上的。他母亲表情恬静,慢吞吞说:“你呀,也是妈妈心尖上的一块肉啊。我没办法忍受我失控时对你的伤害。翥翥在天上知道了,一定也会怪我。”
曾骞的孪生姐姐许翥鲜少被母亲正面提及。许翥是驻扎在两人共同回忆中的一片无处不在却被避之不谈的白影。他母亲向他的倾诉多是周旋着她与曾骞父亲过去式的婚姻。从母亲喋喋不休的描述中,曾骞清楚父母婚姻中每一个丑陋的细节。他知道他穷小子出身的父亲是如何苦苦追求到G市许家的独生女的,知道他父亲为了谀媚岳父特意让龙凤胎中的女孩随了母亲娘家的姓氏,也知道他父亲中年发迹之后是如何伤害他孱弱母亲的。
曾母总是往复叙述她和前夫的经历,不过这无尽的回环通常会在提及一件事后戛然而止。她会轻声抱怨曾父再三答应了替她去H市接人,结果因应酬忘了却也没派司机过去接应。她从不提曾骞父亲应该去接谁,她只是细细碎念着,将臆想中的错误归咎到曾父身上。
许翥和周侗骅交往的起点和许翥横死铁轨的内情同样不为人知。曾骞母亲笃定认定那次接送的失责是许翥之死的起因。她的女儿从小到大都被细致保护着,因为聪慧过人,十四岁就去H大读了本科。许翥在校门口没有苦等到父母,最后不设防地上了教她一门必修课的讲师的轿车。但曾骞怀疑母亲的猜测,安家在G市的周侗骅取替许翥父母接送她往返H市与G市之前,他们早就有了暧昧的迹象,摆放在许翥书桌上那只精细的骨瓷小猫就是铁证。曾骞那时多在外省集训,偶尔放假回家也常不能和姐姐碰面。他无意中看到那只骨瓷小猫,草草追问过几次,许翥只提到那个人在她被忽视时给了她许多浪漫的许诺,要求曾骞为她萌芽的爱情保密。
曾母噤默许久,终于开口,说道:“她那时候也不过是个无助的小孩子,可怜地向我求助。我没有安慰她,反倒是想到自己那些年不堪的遭遇,狠狠打了她一巴掌,还高声骂她不知羞耻。等我冷静下来,我想找她谈谈。我听到她开了门,于是跟了出去。她走了很久,走得飞快。我不慎跟丢了,只得站在天桥上四望找着。我俯视天桥下的铁轨,看到了她。她孤零零站着轨道中央,被轰隆隆冲来的火车碾得稀碎。”
她那一双幼年早慧的龙凤胎曾被她视为生命中的福祚,她沉湎于个人的苦痛,听了许翥的作为,毫无顾忌地伤害了女儿。
曾骞没有作声,他知道他母亲的记忆又混淆了。许翥其实死在H市的一条铁轨上,死亡当天她的家人们并不知晓,因为她碎掉了,除了腹中没成型的婴孩,她没有携带任何可以证明身份的随身物品。三天之后,曾骞一家才去认领了她的尸体。曾骞母亲掀开尸身上遮盖惨状的白布,惊骇地捂住嘴后退一步。曾母失声了许多天,忽然有一天她嚎啕大哭。那个时候她就被认为是疯了。
许翥的死亡没有切确的官方定论。有可能是自杀,也有可能是意外。
但曾骞认为这是一次在他们所有人眼皮下进行的昭著“他杀”,凶手就是周侗骅,帮凶即为许翥身边的所有人。他猜测他姐姐向母亲求助失败后,曾狼狈地去过周侗骅家中,之后又被发付去找在H大办公室值班的周侗骅。周侗骅当时正有晋升副教授的机会,害怕他和未成年学生的恋情成为丑闻,几番哄骗许翥之后,终于显露出獠牙,胁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