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真的好像!

时静荷猛地别过脸去,粗粝的沙粒黏在睫毛上,混着泪痕凝成浑浊的泥浆。“你们怎会寻到这鬼地方来?”她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个字都剐蹭着干裂的喉管,“走,立刻走!”

她攥着贴着补丁的袍袖掩住面容,生生吞下满腹疑问。这二十年流亡教会她,一滴泪落进沙漠,顷刻便会被炙阳蒸干。可若落在仇敌眼里,便是引颈就戮的破绽。

她不敢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敢贸然去相认,生怕自己稍有不慎,被抓去做罪奴,便再也等不到她的儿子归来。

温宁的视线钉在她颤抖的肩胛骨上。时父去世时,她年龄尚小,很多事都不记得,但是不知为何,她对眼前的妇人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

时本不算大姓,在云州众国之中,时姓家族也是屈指可数,此人既姓时,又与姬家有关,那会不会也与时父有关?

这便是她此次跟来的目的!

而墨云稷自记事起,便已身在九婴山学艺,待到宗主制造出一个难得的机会,他这才下山,凭借聪慧机敏和胆大包天的性子,成功吸引了正微服出巡的啸元帝的注意,从此留在了啸元帝身边。

为了避免引起啸元帝的怀疑,他轻易不与九婴山联系,故而,在此之前,他都不曾知晓姬家还有一位侧夫人和一位长公子。

也正因为有姬月瀚的牌位在,那些试图赶尽杀绝的刽子手才没有发觉卫国公府还有一位嫡子尚在人间。他也才可以安然无恙的留在啸元帝身边十余载。

“时静荷?”墨云稷的嗓音沉如碎玉,三个字在齿间碾磨得极慢。

时静荷那蜷缩在沙丘阴影里的身躯猛然剧震。

这个名字,她已经好多年没有听见有人叫了。久到,几乎都快忘了自己的名讳。这无数个被风沙侵蚀的夜里,她只记得那可怜的幼子,和无法入土为安的家人们。

那时,她也曾偷偷潜回皇城几次。她看到宫门处,锁链穿透百姓的琵琶骨,血污浸透的囚衣下露出烙印奴。

她爬到国公府废墟时,焦木还在飘着裹挟血腥气的烟味,半截烧黑的玉簪扎在灰烬中,那是主母生前最喜爱的发簪。

最剜心的西市口,三岁稚童踮脚给戴枷的父亲喂水,却被监斩官一鞭抽飞。孩童撞上石阶的闷响里,她只能死死的遏制住喉管里充满恨意的呜咽。

她一度想过追随夫君和主母的亡灵而去,可当有流亡的绣娘认出她,用身体挡住追兵箭矢时,冲她喊道:“燕池皇族只要尚有一人在,燕池就不会亡,燕池百姓就有根在……”

就为了这一息渺茫的希望,她苟延残喘的苟活在吃人的沙域,只为了有朝一日她的儿子能活着归来,将燕池的百姓救出。

墨云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你可认识姬国公?”

她缓缓转过身来,浑浊的目光投向眼前人。眉峰不自觉地聚拢,只见他那剑眉星目的轮廓,竟与记忆深处国公爷年轻时的英姿寸寸重叠!仿佛要唤出一个尘封的名字。

突然,她如离弦之箭猛扑过去,枯枝般的十指死死钳住墨云稷的手臂,疯魔般撕扯着他的衣领,露出光洁如玉的皮肤,没有!没有月牙状的烫疤。

钳制的力道瞬间溃散,她踉跄后退,颓然的松开他,喉间滚出破碎的呜咽:“不,你不是……不是我的瀚儿……”

“我是姬月寻。”墨云稷看着她那动作近乎带着二十年流亡淬炼出的蛮力与孤注一掷的癫狂,不忍相瞒。

这个名字就像一道惊雷在她耳畔炸响,她抬头望着墨云稷,浑浊的瞳孔里似有死灰复燃,颤巍巍伸出那双布满龟裂血口的手,“你说、你是谁?”

“姬月寻。”墨云稷重复道,字字清晰,凿进凝固的时空。

积蓄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