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时鸣突然从袖口掏出一个狰狞的傩戏面具,搁在了桌上。
随后他起身长揖,以作道别。
高云月的目光落在一侧琉璃盘中的紫葡萄上,她心念一动,摘了一颗下来,回忆着初见时他的模样,将那颗葡萄扔了过去。
“喂。”
任时鸣伸手接住,反复摩挲了几下。
他抬起头来,露出一个如他们初见时一般意气风发、风流恣意的笑容。
“登白薠兮骋望,与佳期兮夕张。”
“鸟何萃兮蘋中,罾何为兮木上?”
年青公子的身影消失后,秋枝没忍住,凑过来好奇地问:“姑娘,他最后念的句子是什么意思?”
高云月没有回答,只是勾着唇角,并不很真心地骂了一句:“登徒子……”
说什么思公子兮未敢言,分明已经清楚得不能更清楚了。
*
临近除夕,高则收了任时鸣的庚帖。
高云月随母亲照例去岫青寺礼佛,下山之后却在路边遇见了一个老道,高夫人见那老道衣着单薄,心生怜悯之意,叫丫鬟送了件斗篷。
谁料老道收了斗篷,非说要还恩,隔着马车为高云月卜了一卦。
高云月眼瞧着他见了八字后,开始在沙地上涂涂画画,不由奇道:“师父这是什么卦数,倒是从未见过。”
“不是师父,是道长,”老道执着地纠正,随后道,“紫微星诀,三合四化……啊。”
他忽地抬起头来,朝高云月身后看了一眼,眼神中带了些许怜悯之色,口中念念有词:“坎为水,暗害生……又逢灾煞和丧门,大凶、大凶……”
高云月没有听懂那老道的意思,正欲多问,老道却不解释,只是摇了摇头,顺手从袖口处摸了个平安符出来塞给了她:“一衣之恩,我保你一命,此符不可离身,切记、切记呀。”
他塞了那个平安符,转身就走,甚至连高夫人再准备下的铜钱都没要,高云月拿着那个简朴的平安符发呆,不解道:“母亲,这个……”
高夫人瞧了一眼:“罢了,都是机缘,叫你带着你就带着罢。”
……
从高府逃出来,落入汴河之后,衣袖中的平安符顺着水流漂浮过她的眼前。
那个时候,高云月才突然明白了那老道言语中的意思。
耳边的声音交织错杂,纷乱一片。
“阿月,你要活下去!”
“父亲,母亲……”
“你是我的女儿,我眼见你从襁褓婴儿出落得亭亭玉立,总想着应有世界上最好的男子配你,只是我错看了人,已无回头之路……我与你母亲拼尽全力,也要为你从这污血之中开一条生路出来。”
“……向西去,去找你知交的夫君,让他庇护你,你若想知晓当年之事,就去问他。我们深陷衰朽浑浊不能自拔,可我信,他的选择会为天下开出晴明之道的。”
“阿月,正己、修身、不骄、不馁,居高位不能飘忽不知所以,处贫贱不以卑微脱逃是非……这是我教给你和你哥哥的,今后父亲不能护着你们了,你们……切要保重啊。”
高云阳护着她从高府的后园出逃。
他用黑色的长披风将她兜头裹住,急急地穿过惊惶的夜色,可不知是否有人告密,很快就有追兵顺着汴河找到了他们。
高则本已松口,开春便许高云阳从军,他自小就做大将军的梦,可最终,却只在保护妹妹一件事上做成了英雄。
“阿月,快走!”
高云月迟迟抬起头来,感觉有鲜血顺着她的脸颊一滴一滴地滑落下来,高云阳已经浑身是血在方才与那些带刀兵士的交手中,他寡不敌众,受了很重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