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田里禾苗已经葱葱郁郁,让田埂划成一块块;上头劳作的人远远近近的,像是绿茵中一点点芝麻黑,极为可爱。李云一扫长途劳顿的疲乏,趴在窗边眺望河对面的田野,时不时给白公子说起插秧播种的趣事,正说得起兴,他忽然瞪大双目,从窗口上探出身来高声大喊:“大哥大哥”双手挥得手舞足蹈的,像风里摇曳的草。白公子扶着他,视线往外头一看,似乎田地里有人看了过来,随着李云一声“我回来咯”便像是悟过来,着着急急从田里往外走,撒了一田埂的泥巴,走到溪水河边上朝着马车这头招呼:“云娃儿回来咯!”说得白公子不禁莞尔。
两人隔着河又喊了几嗓子,李大哥就让李云先回家中去。
马车继续往乡里驶去,李云攀在窗口处乐得眉开眼笑的。白公子靠在一旁,看清风撩拨李云耳边的发丝,自己不禁微醺起来。来到村子边上时路过一道窄小的桥,溪水桥边长着一棵老树,树干歪歪斜斜地探出水边上,枝叶葱郁繁茂。李云与他说,那便是村里的老柿树。
离乡多年,老柿树还是这模样,人却变了不少。以往坐在老柿树旁唠嗑的老人家已经老走了几人,村里耍闹孩童的生面孔多了许多。而李大娘白了双鬓、脸上皱褶也密了,倒是李小妹脸容长开了,瞧见人就抿着唇羞羞涩涩地笑,大眼睛还是圆滚滚的,很讨喜。李大哥前些年娶了亲,搬出去另立一户。李二哥这几年弄了点跑腿营生,拉着李大爷常常出门在外跑动,虽然奔波了些,日子倒是更有盼头了。
李云回来得早,也就李大娘在家。刚听闻李云到了巷口,她便兴冲冲往外跑,见着李云时差些乐得摔一跤,拉着李云的手絮絮叨叨说了一串话,却止不住红了眼埋怨:“这些年都不晓得回来瞧瞧。”话刚出口,白公子就从马车里头下来了。李大娘吓一跳,低声问这是何人呀,李云说是白家的少爷,这回与他到乡里来看看。当年李云去投靠二姑李芳,正是去的白家大户。李大娘哪能不晓得这家贵人,立马慌慌张张地将人领入屋去。可怜白公子朝她笑了许久,李大娘都没敢正眼去瞧他。
·
李大爷家来了贵人,这事一传二二传三,小小的乡里很快都知晓了。话说这贵人长得很好,一身锦衣,风采俊爽,像是话本里走出来的人物。家门外传得神乎其神的,李家却一家子人不自在。并非贵人难伺候,只是他往哪儿站着都瞧得古里古怪的,特别不相称。反倒是李云心里欢喜,竟没瞧出毛病来。后来李大娘杀了鸡,弄了一大桌子的菜来伺候这贵胄公子,可一家人坐一桌子拿着筷子不敢下箸,李云才懵懵懂懂悟过来。他本来不是通晓人情世故之人,更没有八面玲珑嘴上生花的本事,难得回乡理应是开心的事儿,哪晓得弄得所有人都束手束脚,连顿热饭也吃不好。
白公子自己通透得很,随意吃两口便借口出门四处走走。此时已近黄昏,整个天都是柔黄一片。家家炊烟袅袅,略有几家亮起了灯火,处处平静而温馨。白公子走着走着就来到了村口那棵老柿树附近来。
现下未到柿子开花结果的时节,枝叶极为翠绿。乡里的老人搬来了小木凳子,手里拿着的大葵扇子摇啊摇,都坐在树下消食。瞧见生人过来了,有老眼昏花的老爷子嚷嚷着问:这是谁家的娃儿呀、长得这么好。有人说是李家来的贵客,老爷子嗓门大,应道:“是李家人?大晚上不好好在家里待着,怎的一个人跑出来咯。”听得白公子不禁笑了。
白公子并没有在外头独自晃荡多久,他前脚出门,李云后脚就追上去了。两人没说话,沿着小土路一直走呀走,旁边的河水潺潺,也跟在他俩身边走呀走呀。
倒是李大娘听说李云领着贵客跑村外去了,一去还舍不得回来,就纳闷这破路子有啥好瞧的。眼看天要黑下来了,村里灯火照不到村外去,便忧心忡忡出去寻人。一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