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题:“咳,他现在这个年纪正是事业的上升期,忙工作都忙不过来,谈什么对象。你真是一点远见都没有。”
郑艳便不再说了,回身从房间里拿了张“红本儿”*出来递给秦穆,嚅嗫着:“这里头都是你给我们的钱。从你拿工资开始转来的第一笔到上个月的六千块为止,我都存起来了,就想着你哪天回来亲手还给你。当年你上大学那会儿,我们为了逼你回来连学费都没给,现在想想真是对不起你。”郑艳眼睛有些发红,叹了口气说,“我俩都有退休工资,拆迁还补了些钱,够花了。你日常开销大,又要接案子又要经营律所,干起活来没日没夜的,有了这笔钱也可以轻松些。”说完将存折轻轻放在他手边。
秦穆从听到那句“我们为了逼你回来连学费都没给”就怔住了,他回想起当时沈流掏出一迭现金丢给他的样子那家伙弯着眼睛,把“都是你爸妈给的”这种谎话说得逼真又自然,让他根本没有任何怀疑。
这个骗子,拿自己的钱给他垫了学费。
秦穆知道沈流为什么要扯这样的谎。是为了给他和父母保留一线牵连,让他在许多年后仍可以有缓和关系的转机。而正如那人所料,他真的,在此刻与他们面对面坐在了一起。
秦穆胸口像是憋了股出不来又散不去的气,闷得发涨。他起身道:“时候不早了,我还有点事要先回去处理。这钱你们留着用吧,我不需要。”
郑艳见留不住他,急急忙忙从厨房装了些熏肉、卤味和小菜硬是要让他带上。车门关上了,秦穆在饭菜飘香的车里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他实在不擅于处理这样的状况,陌生却又迫近的亲子关系让他进退不得,只想落荒而逃。他从车里看向三楼那扇窗,里面的少年已经不见了。这个困了他许久的牢笼如今看来不过是一扇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窗。
人越成长越会感觉到时间的可怕。它的无情不仅在于一刻不停地前进,还在于不断地模糊着过往。像块没什么力道的劣质橡皮,起初毫无作用,让你不以为意。可日复一日的反复摩擦之后字迹开始悄然变淡,渐渐消失。等你恍然惊觉,只余纸上凹陷的印痕。当年那么深的恨意都变得模糊起来,咬定了这辈子都不会原谅的人到了此刻仿佛也没有那么厌恶了。
这是好是坏?
秦穆不知道。
可能人生就是这样走一路丢一路的,重要的、渴望的、想要记住的都会忘了,连同曾经深藏在心里的某个人。
秦穆回到家,把大盒小盒的食物放进冰箱,开了罐啤酒,一面喝一面看电影,是个获奖的片子《绿皮书》,故事有趣又引人深思。人们将自己划分成不同的种类和层级,种族、肤色、信仰、爱好、性别、性取向,都可以成为被歧视的特质。而歧视本身就像条贪吃蛇,游走的蛇吞噬小方块将它作为身体的一部分,去吞噬另一些小方块,就像受到歧视的人一旦融入集体掌握了话语权,就会成为新的歧视者。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时针静悄悄地指向十二点整,不知是谁不顾禁令偷偷放了支烟火,在窗外炸出一团漂亮的碎星,闪亮得耀眼。北纬吓了一跳,从他身上跳下来躲去了东经身边。秦穆的手机震了起来,涌进来一堆新年问候,有律所同僚发来的,有校友们发来的,还有师娘发来的。微信群也热闹得很,尤其是“东岸元老院”闪个不停,里头许晔和方明衍不知为什么拼起了中老年土味表情包,一朵朵金光闪闪的玫瑰着实辣眼睛。
秦穆刚打算回消息,屏幕上又蹦出一条。
叫哥哥给糖吃:新年快乐。
他定定地看了会儿,截了个屏,然后点了“加入黑名单”。
一个人的生活很孤单但也很自在,他早习惯了。
过了春节,天气渐渐暖起来。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雨师空寂寞,入夏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