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

“夫人让你看爷,你就是这么交差的?过来!”

奉星如像无辜的行人被骑楼上的住户兜头泼了盆洗米水,那种湿冷的、水淋淋的屈辱。

但是他身处柏五爷的房间,泼他一身水的人是柏淑美。他在柏家已经举步维艰,他们最好不要再生什么事端。

奉星如吸气、吐气,这两个维持生命最基本的动作重复了许多遍,他才勉强澜珄将升腾的怒潮压平。湿冷的屈辱变成温热的难过。

他回身,视线落在那个倒在沙发里的男人脸上,男人不防被他捉了目光,他眼皮略略低垂,移开了眼眸。

奉星如听见自己的声音平定了,他注视男人,注视他那张在月色里糜艳的脸:“五爷,你喝醉了。”

柏淑美不为所动,指尖摩着酒杯的镀金边,他听见奉星如用冷淡的口吻说,既然醉了,那就好好休息,别发酒疯。

奉星如的口吻太过冷漠,他想,冷漠得好似他们已是陌路。

“我让你过来。听不懂吗?”

“你喝醉了。”

奉星如一动未动。他站在门边,门外的光线透来,门框像光与暗的切割线。看那个男人一如当年,好像要烂在无光的夜色里。

他看见那个男人闭了闭眼。奉星如正以为自己交代得差不多,可以离开的时候,忽然听见刺耳的声音男人手里的酒杯跌落,在大理石地砖上碎开一道清脆的爆响,淡金色酒浆四溅,清苦的朗姆酒味在月色里弥散。

男人压着扶手起身,酒晕一般地,晃了晃。他捂着额头,奉星如在方才刹那里绷紧的身子忽然一滞柏淑美咬着牙龈,埋着头,眉头紧拧,他在默默消受着酗酒之后的痛苦。

奉星如不愿回想当年,可是当年太鲜活、太明烈,记忆冲破他刻意的压制,搅得他呼吸都如鲠在喉。

这毕竟是,他曾经一往情深的男人。彼时十六岁奉星如的爱意冲动又笨拙,却到底是他人生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

奉星如抹了把脸,偏过头去,“我去厨房要碗汤来。”

他走得甚至有些慌乱,仿佛落荒的十几年之后,他依然在赤裸裸的回忆与软弱前一败涂地。因此他没有看到,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柏淑美浸着酒意震动而不可置信的破碎的视线。

厨房备着醒酒汤。

晚饭后师傅大都下了班,阿姨要给柏夫人送燕窝,拿了煲给柏淑美的那锅醒酒汤,对奉星如歉意地笑笑。

奉星如接过瓦煲,开了火,架在灶头温着。火苗安静,煲里药汤渐渐翻滚出气泡,陈皮葛根的酸苦味逐渐飘散,奉星如闻着味道思绪好像很乱,要理清时又满是空白,良久,他关了火,叹了口气,依然从雪柜里取了蜂蜜。

清淡的酸苦甜得浓郁起来。

柏淑美对此一无所知。

门外再次那人悄然的影,他神思依旧茫然。那个人竟然说……然后他真的端着药汤,进来了。

这楼上楼下长时间的沉默里,他像是悬在半空失重的旅人,一颗迷茫的心风尘仆仆,无处着陆。

那个人放下托盘,把盖子揭开,正巧一阵夜风穿拂,冲散了升起的热汤水汽,那一丝甜腻浅淡散去,柏淑美动了动鼻子,他很少生出什么幻觉,但也不敢担保此刻。

直到他捧起瓷碗含了一口,浓郁得糖一样包裹他味蕾的蜜糖甜味取代了他熟知的辛酸苦涩,陈皮豆蔻的味道被蜜糖重重压抑,他猛然睁眼,向那个人投去他满心的惊诧

奉星如垂下眼,回避了那个男人的目光。

他听见那个男人沉默地吞咽,在晚风停滞的片刻过后,终于又响起轻微的匙羹碰撞的叮咛声,柏淑美一口一口地、沉默地,把药汤喝完了。

奉星如走上前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