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现少了人头,往山上找才寻到他背荫的樟树下独坐的孤清身影,少年人眉眼阴郁面色重重奉星如唤他,撑着树干跨过溪涧,挤在樟树与他之间斜腿坐下。
“被欺负了,一个人不高兴?”
没有呵斥,没有责怪,也没有故作关心,轻轻递话,不否认即是不抵触,讲话投机便有得聊。其实他们的对谈很简短,柏千乐心事阴沉且戒备深重,奉星如问一句,他答一句。奉星如当时就想,这孩子远比同龄人城府,防备着,也斟酌着。他在关心他受到何等委屈,他则借机忖度,奉星如力量几何,又会为他使用几何。
这其实很冒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奉星如彼时亦是后生,远不如后来那样麻木稳重,二十年后的他会用更稳妥的办法处理两方事端,而二十年前的他让事态更激进
他对柏千乐暗示了前头那些话,然后给予他两个选择:一是由他们教官介入,公事公办;二是他自己树立他的“秩序”,别太过火。
他心里也有犹疑,对十几岁的孩子说这些话是否妥当,但他低估了柏千乐对于他们这种成长在已经掌握社会许多资源的家庭的孩子来说,即便没有人赤裸清晰地把道理摆在他们面前,长年旁观长辈如何运用规则,他们也因此受利,更不会质疑。他们只缺一个检验规则的环境,而混乱是诞生秩序最好的温床。
这天之后风平浪静,奉星如没有听到任何风声。下一个月度考核时,柏千乐挤掉了那几个尖子生跃居总分榜首,动作科目尤其甩开余者一大截,营里的学员开始窃窃私语,对他侧目,奉星如偶然旁经他们的训练课,都是灰头土脸的男孩子,偏偏他总是一眼捉准他。他脑海里划过那些少年龃龉,此时依旧太平。
一战爆发的不过也就一颗于萨拉热窝的炎热夏季穿破大公胸膛的子弹。等柏千乐在年中比赛上把人摁着往死里打到收不住手的时候,奉星如才惊觉他仇恨之永恒。教官们扑上去两边架开,三五个百八十斤的汉子才堪堪辖制怒火中烧的后生,肾上腺素令他心如擂鼓,热血灌注大脑,电信号极速传导支配暴动的肌肉;多巴胺让他忘记疼痛,一味沉醉于暴力的纵情。越凶残,越兴奋。伴随着灰质额叶不断耗能,节节攀升的激素分泌终于引发了燎原的火随着汗水和暴戾外泄的,还有他的信息素。
o性别的学员虽然不如alpha那样逞凶斗狠,但不是没有这场闹剧最后以对方重伤入院,三个omega学员被迫接受舒缓治疗,柏千乐禁闭四周、成绩作废收场。
这样严重的恶意报复,本来应当记过处分,通报批评要送到他的高中;但一来他姓柏,二来有人徇私徇私的人不止姓奉。那天军区前来观赛的首长很发怒,但不乏欣赏他的下属,加上对方惹是生非在先,柏千乐竟也占了一点道德高地,因此这场闹剧最后以一个不轻不重的禁闭草草落幕。重重拿起,轻轻落下,这也是一种事态,谁说得准呢。
禁闭的日子没那么难捱甚至还舒服了些,大热天出完操就回阴凉透风的禁闭室,三餐有人送,每天写了检讨交了差剩下大把时间可供消磨。耳根清净,空气没有别人的汗臭脚臭,肺里都干净了。而且那个偏袒他的年轻教官常常来敲他的门即便他们从未有一字一句的交流,他总是在收走他的检讨后,附上他想要的书,或者几颗糖。
深山老林的当然没有高级超市可以买那些进口糖果,廉价的香精,发腻的糖浆,粗糙的口感,但此情此景此时此际,后来竟也成了柏千乐回忆里念念不忘的滋味。
但往事已经远去。
二十年后的夏天里,一个寻常午后,同样的人,换了片屋檐不是训练营里简陋的蓝色铁皮,而是家里的瓦檐。
奉星如端了凉拌虾出来,他还拍了个黄瓜撒着花生蒜米香菜,仿佛只差啤酒。柏千乐步步紧追,撩着衣角一定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