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中五感却并未失灵,谢竟闻到一阵浓烈的药气,刺鼻苦涩,绝不是他从前服过的任何一种。在朦胧间他还听到嘈杂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陆令从和银绸,似乎两人起了争执,还有一个略显苍缓的嗓音,不熟悉,但仿佛在哪里听过……最后是落在他腰间的手,用掌骨发力轻柔地按着,绞在一起的五脏六腑渐渐归位。

醒时天已经黑尽了。王府卧室只点了门后的一架灯台,影影绰绰,帘子垂了半扇,他面朝内,侧躺在衾间。

这时候人声、物声都歇了,谢竟睁开眼望着面前的憧憧黑暗,思绪却是一片空白。良久,一丝微不可察的呼吸的响动轻轻擦进他耳中,谢竟骤然回神,转过头,才发现床那一侧仰躺着一个人,左膝屈起,双手交叠枕在脑后。

谢竟保持了回头的姿势片刻,陆令从却像是入定了一般,一动不动,也没有回望他。夜色中看不见眼睛,但谢竟很清楚他醒着。

于是他又缓缓地把身体陷回褥子上,仍旧侧卧着。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谢竟几乎再一次被反胃和阵痛之后的倦意折磨到入睡,身后忽然传来几声窸窣,他感觉到陆令从似乎翻了个身,在他猜测对方是朝外面翻还是朝里面翻的时候,身上的锦被掀起一条缝,那只手探进来,又顿住,踟躇半晌,开口问:

“我可以摸一摸吗?”

谢竟一愣,旋即明白了陆令从的弦外音。那只为他缓解疼痛的手是隔着布料的,因为他没醒着,没有得到他的首肯,陆令从没有把手伸进他寝衣内,与他的小腹肌肤相亲。

陆令从知道了。

谢竟下意识点了点头,随后想到陆令从看不见,但显然,对方像他一样,用直觉洞悉了这个默许。

他感觉肋下寝衣的带子被轻轻抽开,一半衣摆滑下去堆到身前,陆令从的手缓慢而试探般地一点点靠过去,在他腰侧迟疑了片刻,先用指尖蜻蜓点水般触了一下,飞快地收回来,似乎是发现碰一下并不会引起什么石破天惊翻江倒海的后果,才小心翼翼地将指腹也贴了上去,然后是五指,最后是整个掌心。

皮肤一毫一厘地相贴,严丝合缝找不出半点空隙来,谢竟几乎被烫了一下,他分不清那到底是陆令从掌心的温还是他腹部的热。

三个月,在谢竟原本纤细的身体上其实还远没什么显著的反映,但掌纹与那片肌肤之间的质感从紧窄到柔软,还是将点滴不着痕迹的变化出卖给陆令从。

在那一刻,他体会到前所未有清晰的实感,他在这世间多了一个极特殊极特殊的亲人。

谢竟任他的手像对待一件易碎玉器那样耐心地摩挲着,想出声,却发现嗓子哑得厉害,只能含混问:“是银绸告诉你的吗?”

“不是。”陆令从隔了一会儿才回答,“我问她,她不说,我就去问太医。”

谢竟想起他听到的争吵。他嘱咐过银绸暂时不要告诉陆令从,她便守诺,那样的节骨眼儿上也没说。

他叹了口气:“不要为难她,是我不让她说的。”

“我没有为难她,”陆令从低声道,“只是我也没有想到是从外人口中得知我的王妃有孕的,王府的医官还要王妃亲自出面解围。”

谢竟选择性忽略了前一句,只是解释:“出面维护银绸也是维护王府的声誉。你当他们真是要拿她取乐?不过是借个好欺负的姑娘家,来踩一踩你昭王府的门槛儿罢了。”

“我知道!”陆令从语气中有些焦躁,“我才无所谓什么声誉门槛儿,随便踩,上门踩,我恭候着!”

谢竟一愣:“你既不在乎,还发什么火?”

“我是替你受屈!你在秦淮春掀人家桌子的那股刁钻劲儿哪里去了?我倒不知你还有闲情与这种人和风细雨地打嘴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