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要让他丢了,一段从未宣之于口、世间没有第二人知的情愫,他自己若再不提起,没道理有谁会替他记得,余生时时刻刻拉出他的心迹鞭尸。
只要陆书青能够平安无忧、一世顺遂,他别的什么也可以不关心、不奢求了。
谢竟拿定了主意般把手垂下去,若无其事地搭回膝头,下一刻却忽觉阴影罩下来,陆令从把身子倾得更低,将一枚微凉的、黯黯流动着光泽的银器挂到了他胸口,在他颈后系上了搭扣。
他没有去看谢竟惊愕圆睁的眼,只是垂眸凝视着那藏有二人结发的香匣,双手用力按在谢竟肩上,低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谢竟张了张口又闭上,他刚刚才下了那样的决心,甚至有几分庆幸自己悬崖勒马、未酿成昭王一辈子的笑料,这时候犹如被从里到外看光了裸裎的身体,又如被人劈头抽了两巴掌般难堪,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更何况,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出。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一时、哪一瞬动了心情根破土本不需要浩大的声势,一个眼神,一个拥抱,一个笑,都可用作灌溉的甘泉。等到当局者后知后觉地恍悟这份心意时,树早已生长到遮天蔽日,人也早已被那体贴的荫凉惯坏了。
沉默良久,谢竟缓缓转过脸,站起身来,凝望着清晰真实的陆令从而不是镜中那个虚幻的形,弯了弯手指,示意对方凑近一些。
陆令从略一低头,附耳过去,感觉到谢竟的唇瓣极轻、极轻地在他颊侧印了一下,浅尝辄止到说是贴了须臾也不为过。
谢竟想沿用自己惯常的手段,一触即分,当作一种戏弄调侃,然后玩笑着、半真半假地把话岔开去。不料撤身离开时,后腰却忽然被一掌托住,重重地摁回陆令从的怀中。
随即真正的吻落下来。
唇覆上唇,舌与齿交缠,在吮吸之外偶然又有一点动物般的啮咬,长久、反复的厮磨与缠绵。他身上许多私密的肌肤都接受过陆令从的吻触,但无一有过如此耐心温存这是陆令从平生第一次、主动地、郑重地,吻他的唇。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这样的吻只应当出现在最最亲密狎昵的爱人之间,而绝不应当属于一对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天家夫妻。“相敬如宾”在谢竟眼中从来是一个极残忍的词汇,怎么会有人能容忍一辈子只被挚爱之人以“宾客”待之?
唇分的时候什么都明白了。陆令从得到了他的答案,谢竟不需要再多余问出问题。什么都明白了。
区别只在于前者有种大梦初醒的醍醐,仿佛回首一眼望穿这两年,每一个暧昧模糊的角落所蕴含的特殊意义,在这一刻悉数真相大白;而后者则是好梦易醒的惶恐,造化把他当痴儿戏耍,他都断了念、不求了,却又举重若轻地替他实现愿望。
到这地步真正语塞,谢竟只是怔怔与陆令从对望着,该从哪一句说起?
他这厢正搜肠刮肚地苦思,陆令从却突然轻轻“啊”了一声,仿佛灵光乍现悟透了什么佛理,喃喃道:“原来‘长毋相忘’不是一句吉祥话。”
当然不是,谢竟心道,几乎被他气笑。
“长远不忘,两厢厮守。”这八个字并没有谢竟想象得那么难以出口,虽然同样有千斤分量。
这回合轮到陆令从哑然,谢竟的一颗心都被滚热地、浸着血缝在这八个字里面了,一份演练过无数个日夜、早已烂熟于胸的剖白,就这样无旁骛地献给他。
陆令从轻吁了口气,道:“青儿初生那时,我去神龙殿求父皇放我们出宫回府,他对我说,一早他选定你做昭王妃,就是拿准了有朝一日我必定会对你动真心。父皇到底看我看得透。不是盟友,也不是家人,只是你……话要怎么说?只是把你当作我妻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