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落了两日的雪到底停了。

深夜周遭万籁寂静,大雪要将人埋没一般、铺天盖地落下的声响, 清晰得仿佛能数清每一片雪落下的声音。

林闻安睡得不大安生。

每逢阴寒雪雨天,他那曾被打断的腿便钻心地疼,像是有人拿钝刀子在骨头上慢慢拉,一下一下,但尚且还是能忍耐的。

习惯地忍着疼,便没告诉骂了一夜的丛伯。

原来昨日他没能来姚家送药材,是因为与他分别后, 骡车行至半路, 车夫贪看街面上卖佛香糕的美貌小尼姑, 分了神, 车赶得歪了, 车轮子重重地磕着路边拴马的石墩, 车翻了,行李也甩得七零八落。

幸好丛伯有些功夫底子,人没有受伤。

那车把式见行李散在雪地里,箱子有的被撞开了, 里头还有不少名贵药材,糟蹋了大半, 酒缸子也碎了一地, 心下慌张,竟把骡子笼头一解,打个呼哨, 连人带骡跑了。

丛伯气得想追, 又不能扔下满地东西不管,只好一边骂骂咧咧, 一边收拾残局。他咽不下这口气,后来雇了闲汉重新雇车赶车,捡回自家行李,还把那散架的骡车也拖了回来。

如今,家里院子里不仅堆着一堆沾满泥泞的行李箱子没拆,还横躺着一辆车轱辘歪歪扭扭的破车。

丛伯顺带在院子里骂了一夜。

收拾行李时是嘀咕着骂的:“好个卵子生虫屁上没长洞的鸟人!万不要叫我逮住,我非三拳把他打得跪下叫爹不可……”

铺床时想起来,又懊悔得抓住发髻:“我当时咋就没揪住他!就该揪着他去见官,叫他赔得倾家荡产!早该雇人去追!”

夜里睡着了,厢房里丛伯住的屋子,竟还传来极大声的咬牙切齿的梦话:“竖子休走,吃你爷爷一拳……”

好不容易迷迷糊糊睡着,天快亮时,又突然被隔壁俞家的鸟叫声吵醒,那鸟不知为何,张嘴便是“竖子杀才”。他还以为丛伯又说梦话了,直到听见隔墙传来俞守正惊喜的夸赞声:“爹的好宝!一早就开嗓呢!真是好宝!啵啵!来!对,就对着爹骂,再骂响些……”

林闻安默默蜷进被褥里,翻了个身,想再睡回去,又听见不知打哪儿来的噫吁嚱……下意识听了半晌,那孩子没背熟,背不下去了,他还在心里接着帮他背完了。

外面好像终于安静了,他闭上眼,可没一会儿又睁开了,原本就难捱的困意早就没了,彻底睡不着了。

好多年没回来,他都忘了夹巷里就是比别处热闹的,如今还是大多学生都休沐归家了,若是正经读书的日子,外头更是什么声响都有,如沸锅子般闹腾上了。

不过……他心中竟也有些开心,好似又回到人间来了似的。

撑着坐起身,发了会儿呆,才慢慢下地穿衣洗漱。

屋子里很暖和,昨日回来时,家里的火道竟已通过了,甚至柴棚里还备着几十个煤饼。连与姚家相通的那个小跨院,也有除过草、修过瓦的痕迹,连一串红都被人搬到淋不到雪的屋檐下。

昨日,送走那些一波一波来打探消息的人,他与丛伯及其他杂役小厮回到家里,一眼就发现家里到处都有被人照看、收拾的痕迹。

连丛伯都一路感叹:“姚博士家人口单薄,日子清苦,自家尚难周全,却把咱们屋子拾掇得这般齐整,连窗纸都换了新的,回头定要寻个好机会,好好谢过才是。”

林闻安却知道,不一定是先生的吩咐。先生近来身子弱,神智时好时坏。昨日在姚家,人一多,院子里乱哄哄的,他眼见着先生从清醒渐渐变得茫然。先生虽还认得他,却糊涂了,在人堆里拉住他袖子,轻声说:

“明止啊,你娘病着要吃药,你爹当值忙,丛伯又当爹又当娘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