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春风拂过,门口那棵老榆树长出的新叶簌簌轻响,筛下细碎的阳光。他领着这群垂头丧气的少年往外走,一行人脚步虽有些沉闷,但却渐渐坚定。
“现下都跟先生回家去歇歇。若担忧爹娘责骂,”邹博士顿了顿,拍了拍其中一个孩子的肩头,“一会儿先生换了衣裳,洗把脸,挨个陪你们回去分说。你们爹娘不知你们辛苦,但先生都看在眼里。”
邹博士领着人走了,这时,孟程林三人才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三人的额头上都满是汗。贡院那边人已经围得墙铁桶似的,里三层外三层,他们仨根本挤不进去,白跑一趟,只好又忙跑回来,一来一回便晚了。
幸好,邹博士抄的榜已贴在墙上。三人挤到墙根下,仰着头,目光急切地在那些潦草的名字里搜寻。
林维明很快找到了自己,竟在耿灏前头没几个,五百多名。
风一阵阵吹动他额前汗湿的碎发,凉丝丝的,把林维明的心也吹得拔凉拔凉的。他想过自己名次不高,但没料到竟然能垫底!难道是有哪一科被判为“下等”或是“不入格”了吗?
此时科考三场考试:第一场策论,第二场帖经、墨义;第三场诗赋,每场均有“入格”与“不入格”之分,场场定“格”,场场排名。
最终总名次是依照三场合计的。如诗赋不合格者,若是其他两科名次靠前,便会有吊车尾勉强通过的状况。若是其他两科也不出众,便会直接落榜。
这只能等后续示榜贴出后才知晓了,因糊名法与誊录法的缘故,试卷从誊录完成起,所有学子的原始墨卷即被封存,考官与考生均无法接触,但之后会连日公示每场名次,被称为“示榜”,届时,对名次有疑问的学子便能得知究竟是哪儿出了问题。
若看了示榜,还是认为评卷有误,还可向礼部或御史台申诉,由官家指派“覆试官”重新评阅,但仅限“明显错判”,且覆试时考生需重新答题,若是故意无理取闹的,也会被褫夺功名。
林维明倒没狂妄到觉得考官瞎了眼,只疑心是自己是不是诗赋又没写好。他之前写诗便是苦手,写得不好。正琢磨着,瞥见旁边的程书钧仰着头,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他心里一动,顺着程书钧的目光向上看去
三甲之下,乙榜头名,亦是今年国子监与辟雍两学的魁首:
国子监丙字号,程书钧。
那三个字,好似蘸饱了金墨似的,亮晶晶的,自个便跳进林维明眼里了。他猛地回神,一把抱住了呆若木鸡的程书钧,比自己中了还欢喜,声音尖锐得都劈了叉:“程大!程大!第四!你是第四!能进殿试了!”
每年殿试名额只取甲榜三人、乙榜头三十名,一共三十三人参加。为彰显 “皇恩浩荡”,也有殿试仅排名次、不黜落考生的规定。所以,春闱时分出的名次,并非最终名次了,要在官家眼皮子底下考完才能定乾坤。
虽说大多时候,春闱时的三甲便是日后的状元榜眼探花了,但也有例外。譬如当年的耿相,他便是先帝朝某一年的省试头名,但却在殿试中因被怀疑用典虚构而被降到第四。
虽然最后发现这是误会,有人找到了他卷子上的用典,他用的是《春秋》里一个极偏门的典故,但……你能说先帝知识浅薄不知道这个典故吗?
即便到嘴的状元郎飞了,也只能认栽。
所以在林维明心里,程书钧这名次,是有机会冲三甲的!说不定他殿试写得特别好,就被点为前三了呢!
林维明兴奋地跳到程书钧背上又喊又叫,仿佛自己明儿便要面见天子了似的。他替好友兴奋了一阵,又把着人的肩头闹腾了好一阵,才发觉往日最聒噪的孟博远竟一直没吭声,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
好像在哭。
坏了!孟四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