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红,海天相接处变幻得十分遥远而渺茫。

奉星如半降车窗,海风湿暖,浮着稀薄的咸水腥。柏府那栋灰白的公馆渐渐地在后视镜里缩成一个微闪的白色斑点,浮华抛却身后,它似乎也从一个实体,慢慢小得抽象起来。撞上下班高峰的车流,大路拥堵,奉星如按了个电话,奉太太的声音叫他立刻想象出她那张下挂的脸,脸上很不悦的神气;但奉星如对她们耐心已尽,只陈述着,他们早日与柏家商谈,他们分离在即。奉太太似乎已经失望透顶,狠话都懒怠掷下,冷笑一声,断了通话。

两个人的分离,竟可以带来一连串的割裂,不可谓不稀奇。这是难得的体验,奉家早年便与奉星如的父祖失和;这通电话之后,他们之间那稀松的亲缘终于彻底断裂了。奉星如停好车后,转身要上楼,才想起车尾箱里那些贵重的补品

又一把勾子拖着他的心绪下沉。

他件件提上楼,扔在储物柜上,进进出出看见那几个反光的礼盒,心里真是不上不下。扔掉十分可惜管家太懂得做场面,柏闲璋吩咐两分,他能做出十分。鱼胶不说,光人参都很有数,芦头纤长根须完整,摆在黄稠布里不似药品,倒像名贵的陈设了。但要拆了吃掉,奉星如不怕麻烦,只怄着一股气,是不甘愿轻易受用。

柏闲璋那些和声细语当时好听,到底敌不过丈夫的傲慢、奉家的恬不知耻。

隔日奉尉芝来小住,诧异那一堆招眼的补货,听奉星如说了来由,冷声哂笑:“既然他们愿给,你就好好拿着,又不是当不起。才陪他们家熬出发情期,连口汤都喝不上就把你赶出来,我没见过有哪个人家这么刻薄媳妇!”

奉尉芝真正是个硬性的,比奉星如血气得多,奉星如像沙砾跌落石潭,激起几圈涟漪便归于平静;她那么恼火,奉星如生怕伤身,连忙扶她安坐:“别生气,动了胎气怎么办?”

日后那些花胶奉星如炖给产后的奉尉芝进补,很通了奶水,不过也都是后话。

这段时日里奉星如的通讯一反冷清往常,成日里叮叮咚咚闹个不休。有奉太太那几个儿子腆着脸自称表哥来软硬兼施的,有奉家人旁敲侧击的,有他律师的,有柏兰冈的他们一年到头发不出几行消息,这几天倒是弥补全了。不是什么好话,甚至他们已经无话可说了,来往的都是柏兰冈转述柏家律师的意见,比如补偿金的数额合不合适,房产如何分割云云,该说柏家终于对奉星如慷慨一回,开出的价码不能说优厚到能令奉星如就地发财,但也足够温情了,他当然再没有异议。

协议的草拟改了三个版本,敲定终版后,总算到了正式签署的日子。也不知为何他们都没有很正视它,牵扯不清的过程太漫长,已消耗了彼此的精力;又或许他们的婚姻缔结得不由衷,结束得也不光彩,因此谁也不愿正眼看待它的消亡。他们没有择一个良日,柏兰冈列了三两个空档,奉星如随便捡了个周五礼拜五,请假仿佛比其他工作日更理直气壮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