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身子衰颓了,小心翼翼、提心吊胆,连咳嗽的声音都不敢大了,怕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的五脏六腑咳得散了。
陶眠整日为她费神,元日那孩子,千里之外还要担忧她的身子。荣筝从不想成为谁的负担,她也不愿在病榻上,结束她的此生。
所以她央求陶眠,让她恢复往日的神采和自如来去的身法,哪怕要她燃烧生命。
陶眠起初是坚决不同意的。就算荣筝在和沈泊舟一战后,没办法活到五十五岁之久,只要精心调养,至少也能到五十岁。
小神医也是这般认为的。
但荣筝说,对于现在的她而言,四十五岁和五十岁,又有什么区别呢。病痛消蚀了她的记忆。她在遗忘。
元日、蔡伯、照顾她的老婆婆、山下经常来送菜的年轻人……
她的师兄师姐,还有六师弟……
浮沉阁的师傅、沉砚师弟、杜鸿、杜懿……
她爱着的人,她恨过的人,这一个个名字,终究会变成一块块沉石,坠入滔滔的记忆之河中,被她遗忘,永远无法找回。
甚至最后,她会忘记陶眠。
“师父,再这样下去,终会出现某一天,我看着你站在我面前,却叫不出你的名字。难道您希望这一天到来么?”
荣筝很少叫“师父”,但她的祈求之心是如此强烈,她希望陶眠能答应她。
“不认得师父,不认得任何人,那样的荣筝,还是荣筝吗?
求您。您答应过我,会实现我的心愿,任何心愿。”
荣筝跪在床上,陶眠就站在床下。
他垂眸望着自己的徒弟,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压在被子下的身躯,竟已如此单薄。
陶眠把脸别到旁边,不忍再看。他深深地吐息,呼吸都在颤抖。
“好……我答应你。”
荣筝抬起了头,眼中还有晶莹泪光,泛白的嘴唇却弯了起来。
“小陶,多谢。”
陶眠没办法延长徒弟的寿命,若是要将其缩短,还是有法子的。
办法还不止一种,陶眠从中择其一,是让荣筝最少痛苦的办法。
无月的夜,陶眠在荣筝房间熏了一种特别的香。他坐在床榻附近,叫荣筝服了一碗药。
“睡吧,徒弟,”他用手盖住荣筝的眼睛,“睡醒一觉,你就能实现你心中所愿。”
生死之事,陶眠从不欺骗徒弟。
荣筝醒来,果然发现,自己的身体轻松许多,肌肤和发丝也恢复成了年轻时的样子。
她翻身下床,甚至没来得及穿靴,就在地上蹦了蹦。
真的……不同了。
荣筝兴奋得转了两圈,抱起桌脚趴窝的黄答应,再转两圈。
黄答应可没返老还童,被她这么一晃,晕得想吐。
荣筝这才想起来,黄答应这只百年老鸡经不起折腾,赶忙把它放下来。
然后穿靴更衣,蹦跶着出门找陶眠。
“小陶,小陶!”
陶眠自山中归来,摘了一篮子山果。
他穿了一身月白素袍,发丝束起,眉目清远,自木门之外提衣过门,依稀是初见的模样。
若只是凝望他的容颜,恍然间会误认为,这数十年的光阴似乎从未走过,他们仍然身处当年,她怀揣着三师姐的信,沿着长满青苔的石头山阶行至山中,与桃树下斟酒的仙人相遇。
荣筝没有莽撞地向师父奔过去,而是两手背在身后,吸了吸鼻子,笑眯眯地等仙人过来。
陶眠把沉重的篮子放在一边,只在怀里圈着两个果,走向徒弟。
“我还以为你要横冲直撞,把我从这门口撞飞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