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筝的食指离开木阑干,在指腹擦过之时,一抹火星凭空出现。
如同冷水溅入沸腾的油锅。从小小的一簇火苗而起。蜿蜒、盘旋,升上墙壁,潜入桌底。从火苗到火蛇、长龙、腾然又炸开而漾成火海。
玉碎银坠,头顶的木梁如蛇委地,断裂倾颓。宾客们乱作一团,衣衫凌乱,四处是歪倒的酒樽茶器,瓜果从水晶盘中滚落,在地上卷了一圈灰,又被火舌舔得漆黑。
一场盛大而华丽的死亡戏剧。
人群苍蝇似的乱撞乱冲,荣筝的脚步慢了一拍,似是眷恋这表演。在所有人抱着头出逃之际,唯有她高高地昂起颈项,像一只不合群的鹤,眼里倒映着火河残灯。
陶眠距离出口更近。他回过身要去带走徒弟时,却被一个身形壮硕的宾客冲散。他看见荣筝朝他的方向看来,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不远处的窗。
她会顺着窗子逃,所以让陶眠先走。
陶眠紧皱着眉头,似乎担心荣筝一时间又想不开,仍是执意过去。荣筝舒展眉眼,有些无奈,给陶眠做了个安心的手势。
她是真的会逃,不骗人。
陶眠的心头一松,正准备回身之际,忽然,有人拦在了他身前。
“这是谁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火势这么猛,傻站着等什么呢?”
一件浸了水的宽大外衫兜住头脸,压得陶眠的后背一弯。他唉呀一声,感觉自己被人强行推着跑。
身后似乎有一根房梁重重落下,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陶眠察觉到那股推着他的力量减弱。趁此机会,他把蒙在脸上的湿衣服掀开。
救他离开的是一位青年。从这样的视角,他只能看见对方的下半张脸,在下颌边缘有一颗小小的痣,恰好在正中心。
那颗痣在视线中晃荡,忽然间看不见了。
原来是青年低下了头。
周围烟尘漫天,火燃起来之后的味道很呛人,客人们逃跑时发出的喊叫声很吵。
但在这一隅天地,时间停滞了。陶眠见到的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救他的人。
许多年以后,陶眠总是在想,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希望他能回到上一刻,让他和沈泊舟擦肩而过,两条线永不产生交集。
当荣筝说她要讲烟霭楼的回忆时,陶眠的心提起来。
他知道烟霭楼是什么地方,也猜得到荣筝被孤身扔到这里时的绝望,他的五弟子,那么骄傲的一个人。
听到前半段,荣筝在描述她如何不堪地沦落至此,陶眠也为之难过。
但荣筝话锋一转。
她说她放弃了死亡的念头。
那一刻的荣筝回眸,深色的眼瞳,在烟霭楼的璀璨华灯映衬下,散发出惊人的灼灼盛光。
她对着身后的陶眠弯眸一笑,瓷白的牙齿露出少许,两颗对称的梨涡凹进去。
她是那样地为过去那个果决的自己而自傲,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童,又像抽刀斩断麻绳的不羁侠客。
也许她的一生注定许多迫不得已,她手中握住锋利的匕首,几次想要割断勒在脚踝上的宿命,却不能够。因为在她的手腕、脖颈……全身的关节,所有的地方都紧紧缠绕着丝线,让她成为提线人偶,规划着她的一举一动。
但荣筝用力地弯下腰。哪怕皮肤被划破,血珠碎玉般粘连在其上,她也要挥出这第一刀,有力、决然地与所有噩梦似的过往诀别!
“我心里知道,和浮沉阁的过去藕断丝连,不是一下子就能了结的。但那一把火是个好的开端,我在远离那些回忆。即便一开始跌跌撞撞,不如过去飞得那般高,可是我想,这回终于要由我自己来决定,飞往哪个方向了。”
荣筝的手指指甲修剪得圆润光滑,在二楼的楼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