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也并不难忍,他有这伤的日子已经很长了。
他的记忆总是混沌,五年十年,在他眼中皆是如云变幻的光影,今天与昨天并无不同,这样无序的时间观念使他很难计算清楚这痛楚的来历。
陈半白知道这是病,他从前并不这样。医生说须得清楚了他的病根因何而起,才能知道如何医治。
大概是此生都无可医了。
陈半白目光平静地看着旺盛的火苗,将铁钳倚在树旁,踏着细碎的桂花站起身。
他多年前就已闭门谢客,不见外人。
从前生意场上的亲朋故旧初时还偶尔拜访,他疯痴起来时常言语无状,久了何也再无人问津。只有一个母亲远在国外的疗养院内居住,算是他在世上的最后牵挂。
不,不对。
他似乎还有一个什么牵挂。
陈墨自支起局,拾住了作痛的头顾,用力掐断如蛛网般自动展开的思绪。
但脑中的弦一经拨动,就久久地震额起来,震得无数神经要一齐品尝这如刀割的痛楚。
他艰难地吐出一口浊气,眼前的物眩动模糊一阵,恍惚间以为看到了玉兰花的雪屑。
那是个很重要的牵挂。
重要到他甘愿困图其中大梦十年,不得解脱..
可究竟是谁,他不记得了。
错乱的记忆碎片里确是隐隐绰绰有个女人的身影。
陈墨自出狱后曾经循着碎片信息去寻到那个女人,然而他见第一面便知道是找错了人,在车上远远看了一眼就离开了。
听说那女人现在已结婚有几年,陈里白并不以为可惜。
她不能在他心中翎覆起记忆中的心湖,逞论留下这样深刻的记忆
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陈墨白想,兴许那不过是他自己捏造出来的泡影,代以了她人的名义而已。
他深爱上的是个不存在的人。
这并不可悲,世上有许多人都只爱过自己幻想中的朦胧影子,而非一个具象的个体,即便他们大多会在现实世界里找至那个投影的寄托。
他不过是这渺渺众生中的一个,只是投入得太深太彻,半边身跌进了记忆永夜的迷雾中。
陈半白借着炉火点了根烟抽.
他的视力这两年也很不好,常常视网膜隐隐作痛,有失明的风险,医生说他心病加重才会如此。
可陈半白觉得这是他离记忆中的泡影更近了一些。
记忆不敌时间,好在他是个活在时间外的人,可以慢慢等待记忆的枷锁老化生锈,这样,他终于能触到一些尘封多年的画面。
眼痛时他会看见大片的玉兰,但他院中没有种植玉兰树,他从前的居所里也没有……可能哪里的居所有过吧,当年他权柄在握,执学着家族的套利产业,名下的房屋资产数目难计。
山脚下的老城区道路上倒是种了很多玉兰,他就是因此定居在这里的。
每逢寿季,他去山脚下的药铺拿药时,东州一中的学生们上学必经的青石板路上,常常飞来这样玉屑碎雪的花瓣。
陈半白直觉重重花影后应该还有个人影,那人蓝色裙装,笑容明媚,但会是谁呢?
他穷尽半生追逐的泡影,会是这个吗?
陈墨白吸尽一根烟,灭了烟蒂,手臂交叠在腹部握住垂长的衣角,徐徐地在院子里踱步。
一年中的某一天,他会花一些时问试图整理散漫无羁的记忆,他终将拥着这些消逝的岁月走进坟墓,总要让它们尽可能整齐一些。
今天就很合适。
月下,桂树旁,门扉外。
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似有一男一女在隔门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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