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最终在江边停了下来,远山葱郁的树木形成一团一团的黑影,顾亦城才发现自己将车开到了机械厂,正是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推开车门,他走了下去,觉得自己的身体被嵌入夜色中,像蚕钻进了茧里,浸透了心,仿佛站在雨里,雨水一层又一层地渗透进衣服,皮肤,肌肉,最后渗透进了心里,凉凉的,涩涩的,无边无际的伤感迅速蔓延开来,让他感到了身体的困乏和精神的空洞。

顾亦城知道自己身上的一分一毫,无不源自于父母,少了顾家的光环庇护,他什么也不是。他以为自己有翅膀,可以飞得很高很远,其实所谓的翅膀不过是个腐朽的装饰。

他飞不起来,也带不走她。

望着通往江边的小路,顾亦城问舒姝,“你知道去江边那段阶梯有多少阶吗?”

舒姝探了个头出来,爬在车窗上道,“九十九阶。”

顾亦城笑了一下,手落在她的发间,他道,“你数错了,应该是一百阶。”顿了一下,又道,“不信,我数给你看。”

舒姝下了车,两人朝江边走去。舒姝走在前面,顾亦城背着包静静地跟在她后面,路灯在朦胧夜色中闪烁着,让人分不清那一处的灯光下,哪才是她的身影,又恰似两人的情感,朦胧而迷离。

顾亦城记得沿着巷子一直往下走,会看见一间杂货铺,再往前几十米,道路旁一棵上了年纪的银杏树,树后一段长长的阶梯,青石板铺砌而成,一直盘旋通往江边。

他知道那段阶梯其实有个名称,叫做九十九阶道。

九十九阶道,顾名思义只有九十九阶。

顾亦城其实是知道的,但他却对舒姝说,你数错了,应该是一百阶。

他只不过是想要一个圆满。

顾亦城记不清那天晚上,他拉着舒姝来来回回在那段阶道上走多久,一次又一次,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直到舒姝说,“好吧,我想这真是一百阶。”他终于停了下来,可他的心却停不下来。

站在银杏树下,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见整个江面,他们一起目睹旭日初升,青蓝色的天际被一抹玫瑰色的曙光悄悄扯开一道口子,然后慢慢延伸扩展至整个江面。

他手撑在银杏树上,喃喃道,“不知道这树会不会结果……”

舒姝仰起头,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枝叶漏了下来,落在她的睫毛上,犹如扑上一层金粉,眼亮出灼人的光芒,但她的脸却明净无比。

顾亦城想她一定不知道,她有多好看。他将她的脸捧了过来,如同捧着一盆兰花,小心翼翼的俯下身去,唇落在她的额头上,一股香潮的气息蔓延开来,在手指与脚尖产生回流,带着晕眩的感觉。他甚至想要记住她身体每一根汗毛的柔度,他的手划过她的肌肤时带来的波动,让他领悟到愉悦的幸福就是一种占有,一种精神上的燃烧,化为心中的光芒,然后全身被这光芒牵动变得紧绷,可是怀中的人却那么的柔软,她贴在自己胸口,仿佛融烧了内心一切事物,也许这一瞬间他的身体真的会飞翔。

舒姝问他,“你刚刚是不是问这颗银杏树能不能结果?”

“它结果吗?”

“它春天发芽,夏天生长,秋天落叶。银杏树是雌雄异株,必须将一雌一雄一对种植在一起才能开花结果。”

“那这颗是公的还是母的?你倒是说说,说说看它孤苦伶仃等了多少年?”

“它落叶的时候是会结果的。”舒姝道,“这原本就是两颗树,只是时间长了,主干、枝叶什么的都连在了一起,久了大家便以为这是一颗树,其实是两颗的……”

顾亦城抬头仰望着树枝,原来是两颗啊,笑了,像是忽然懂了,许多事情,不是一朝一夕,需要付出时间和代价,有时候甚至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