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话语速很慢,娓娓道来,伴随着落叶沙沙声,像年迈老妪讲述自己前半生,看似字字句句在说自己,实则没一句话在说自己。
那一刻,温昀终于明白,他和郑妤彻底结束了。无爱何生恨,真正不爱一个人时,跟他对话都是心平气和的。
温昀学着她的姿态,闭眼抬头望向远天,苦涩热泪淌落咽喉,化作流沙。他开口,嗓子仿佛被沙子堵住:“那他呢?他那种翻云覆雨之人,难道从未试图掌控你?”
“会。”提起李致,她的语气立时变得不同,“他这个人,又强势又霸道,处处拘着我,连我的衣裙颜色深浅都要管。”
回想起刚进王府那段时日,三名婢女轮番盯着,要她按时吃饭按时就寝,摄入凉食不得过量,来月事期间屋里不能放冰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处处受限,一度引起她的不满。
然而两个月后,郑妤逐渐发现,自己跑两步就腰酸背痛的毛病有所缓解,失眠的问题也有所改善……算来,这半年多时间,她竟未曾染过病。
“诚然,他对我管束颇多,但在有些事上,他尊重我的想法,哪怕我要做的事荒谬绝伦,离经叛道。”
“我随口一句想去太学,他便一声不响为我筹谋,我提一句想让更多女子读书,他便着手引导陛下重视……还有,我喜欢猫,他宁可自己受伤,也要保护好送我的小猫。”甜蜜感涌上心头,郑妤睁开双眼,看向温昀道,“我多言了,温大人听听即可,不必放在心上。”
温昀把头抬得更高,几乎与天空平行。郑妤转身欲走,却被温昀捉住袖角。
他将荷包塞给她,道:“我欠你的情已无法偿还,但欠你的钱,你务必收下。”
“不必了,官场少不得打点,温大人自己留着吧。”郑妤抽出广袖,一转头便见李致站在桥下。
遥遥对视一眼,她正准备挥手,李致却假装没看见她,面无表情转向走开。
马车一前一后回到王府,郑妤听到动静匆匆下车,心道:这醋坛子,生起气来跟她同车都不愿意。
“殿下等等我!”她快步跑上台阶,情急之下忘记提裙摆,失足摔倒。
李致伸出右手堪堪将她扶稳后,看都不看一眼就走。
“哎殿下!”郑妤死死抱紧他的手臂,问,“你打算几时教我射箭?”
“温大人六艺俱佳,耐心十足,你去找他教,他定然不会推脱。”
这酸味,只怕他今日在宴席上,喝的不是酒,而是醋。
郑妤连连点头:“殿下言之有理,那我这就找温大人去。潘显,调头去温府。”
“站住!”李致反手扣住她胳膊肘,“夜黑风高往别人家跑,你还有没有规矩?”
“殿下出尔反尔,怎不问问自己坏了哪门子规矩?”她扒开李致的手,大摇大摆下阶。
“啊”她还没走出两步,双脚骤然离地,旋即天旋地转,万物倒置。
李致把她当成麻袋扛在肩上,郑妤挣扎叫喊,他却不为所动。
岁稔目瞪口呆撞了下穗丰:“我眼花了,你眼花了没?殿下在人前连王妃的手都不愿意牵,刚直接……上手扛?”
“……”
房门被粗暴踹开,李致对她也没多少温柔,隔着老远就把她往床上扔。
“明日巳时,紫竹园。”他闷闷撂下这句话,未曾在卧房停留片刻。
夜阑日出,灯笼高挂,红绫绕梁,新婚之喜余韵犹在,然荣宁长公主却并不欢喜。
何络跪于座下,挺直腰背,不卑不亢。
“进门第一日便顶撞长辈,殊延就是这样教你的规矩?”
“我懂不懂规矩,与小舅舅无关。”何络愤懑答话,并没给长公主多少好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