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娘替银瓶收好了针线匣子,也爬下炕要从后门绕出去,不想迎头正和裴容廷撞了个脸对脸儿。
她今儿也是小子打扮,满头小辫子结成着粗辫子,穿翠蓝棉纱袄子,青棉夹袴;高高的鼻梁骨,五官分明,一点脂粉没搽,冷艳中倒真有点男相。
丫头们都看惯了,裴容廷却是头一回见,倒皱了皱眉。银瓶也走了出来,很自然地把手里的匣子交给了桂娘,面对裴容廷的时候却有点局促,虽然也微笑着,叫了一声“二爷”。
桂娘溜走了,银瓶服侍裴容廷着褪了青缎鹤氅,石青绒飞鱼补服。裴容廷在西窗东坡椅坐下,揉着太阳穴,拍拍腿要银瓶坐过来,银瓶却并未遵从,转而从螺钿小柜子里取了一对美人捶,给他捶起了腿,细声细语说起话来:“明儿三爷做生日,老太太叫我告诉二爷一声,衙门里要不那么忙,早些回来,好歹吃一杯寿酒。”
他也实在倦怠,合了眼受她捏打,闲闲唔了一声。
银瓶觑着他,“另外有个国子监祭酒陈大人家的二小姐,今年十七岁了。老太太上次打醮时见过一面,说生得好,又大方,这次特意也请了来,正好……”
裴容廷眉心动了动,半睁开眼看向她,一线乌浓的眼光像刀锋一样:“这是老太太要你说给我听的?”
“老太太提了一句……”她连忙推托,想了一想,还是硬着头皮开了口,“但在我,也、也是真的想劝劝二爷。平日里说归说,笑归笑,这样的大事,总不能真含糊过去,连三奶奶都有孩子了,叫外人看着也不雅……”
类似的话她也说过,但从前是吃醋是撒娇,现在倒坦诚了,裴容廷却冷笑起来,“姑娘也太会体谅我了。‘说归说,笑归笑’,合着我从前说的话,在姑娘心里就当个笑话听?”
银瓶忙低了低头,不说话了。
他的表白当真是肺腑之言,字字泣血,只可惜,不是说给她听的。
她上了一次自作多情的当,吃一堑长一智,人也变得机灵了。哭也哭过,恨也恨过,开始认真为自己盘算起来。二爷一直不肯娶,外人说起来,都议论是老太太刻薄养子。老太太心里委屈,又不敢逼二爷,只好找银瓶去说了几次话,银瓶也渐渐看出老太太对这个养子娶亲微妙的心思既想招个体面媳妇来光耀门楣,又怕齐大非偶,太显赫了,进门来反压她这做娘的一头。
老太太这点恐惧,在她还要再加一个更字。
裴容廷炙手可热,还在往上升,就是自己不要,皇上也早晚得给他保媒拉纤。圣旨难违,倘若明儿真招他去配了公主郡主,她这个驸马的小妾还有的活么?
倒不如现在就娶了二奶奶,像那位陈小姐,祭酒的女儿,家里体面又没大钱,也要借裴大人的势,对谁都好除了裴容廷自己。原本是他的婚事,可谁都打着自己的算盘,现在连她也加入了其中。
银瓶一语不发,想着自己的心事。地炉里烟屑淅淅沥沥微爆,火苗子虚虚映着她的脸,幽静的神色,更让裴容廷搓火。
朝堂上的事已是焦头烂额,他心气儿也不好,回了家终于能和心爱的人亲近亲近,松松心,反被她一个劲儿往外推。
裴容廷被扎得心窝子疼,也没再说话,冷着脸,撩起袍子走了。
转天他直到很晚才回来,打发人到三房道恼,说明儿再去补上寿酒,那位陈小姐自然也没见成。
回房来,银瓶已经睡下了,还是值夜的小丫头来服侍他换了衣裳。昨日两人小小地闹了别扭,他正好趁着银瓶睡着,踱到她房里看看。小小的屋子,只远远点了两只蜡烛,昏黄的光,影影栋栋映着床上熟睡的人竟有两个人。
走近了,才看出躺在外头的是桂娘,盖着一床红羽织锁线绫子被,银瓶侧着身子,把头埋在桂娘肩窝旁。一把青丝蓬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