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那个男人更远。柏闲璋为他们都斟上茶,看着奉星如一路入内到落座,心里漫开些讽刺。言语或许矫饰,肢体的表达一向比言辞忠诚。

“千乐,你把见到老二的情形,从头说。”

柏千乐叙述不久,楼下传来急促的喇叭声,杂乱的脚步、叱骂、顶撞、劝和声骤然高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柏闲璋抬腕,捞起袖笼看了看表,了然:“是五。他今天回军部。”

他抓起电话,听筒靠在耳边,吩咐:“说给五爷,就说我们在西边的小书房。”

佣人很老练,他的听筒挂下不久,便有人端来加蒸的点心,连茶水都换新。柏淑美人影未至,已听得他在墙外吩咐这那。

“五爷,准备晚饭吗?”

“可以,传菜单上来,这些都撤走。现下厨房预备了多少?”

他们等了一等,等柏淑美敲定了要什么汤,什么饭,是鸡是鸭是鱼还是羊,糖水药膳种种零碎之后,门外话音方才停定。

“怎么不换件衫先?”

柏淑美一身军装未脱,金扣胸章领花该有的一样不缺,巴掌宽的武装带勒出腰身,他那抔很出格的长发也用黑色发绳束得规规矩矩。这身行头在外面亮相那是很威风的,但放在家里,确实拘束他自己,他们平日到家,都是先换衣服的。是以柏闲璋有此一问。

柏淑美挥了挥手,“老二要紧,我不差这几分钟。现在怎么样?”

柏千乐简略概括,他听到柏兰冈受了刑讯一节,眉心微微翕动,是对暴力的隐忍克制果然如柏闲璋所言,他久浸于此道,已经成惯常了。奉星如别开眼,垂向茶水他不知道,柏淑美捕捉到他目光陡然后撤,视线立刻向他追来。

在柏闲璋察觉有异之前,他不动声色收回了审视。他或许能猜测奉星如此刻的心态:他们当中,有谁能未卜先知,他们这一对旧爱,一个奔赴过血与恨的死生绝境,一个与暴力妥协,最终在世间最阴暗的角落里沦陷,磨碎自己,泯灭自己,自我的人格再生根的时候,彼此最初的模样早已在相隔迢迢的岁月里漫漶不清。

或许唯一算得上共通的地方,便是他们都在漫长的地狱里见过最丑陋、扭曲、疯狂的人性。见过人性深处纯粹的恶,他们都不再信奉善良。

因此,他们的思路倒是不意外的一致同样的话,由不同人来说,效果是不一样的。奉星如深知人心势利,从前在柏家因为这势利受了许多漠视和冷眼,虽然如今柏家人对他的态度尊重了许多,但他已经习惯敏缄默讷言。

该说柏淑美业务纯熟吗?当柏千乐的陈述结束,他便点出了关窍如拨云见雾,那些人用了某某手段,是哪个地方哪个出身最爱用的;也间接表明了一天追索的线路,上峰是谁,下属是谁,逆流追溯,这又是相承的哪一个山头派系。还有应对的办法恐怕全军找不出几个高级干部比柏淑美更能掌控刑狱,虽则系统有别,但他们未必就要自缚手脚。他告诉柏千乐,柏千乐明日便会带着他的计策再去探视柏兰冈。

楼下摆好饭时,奉星如与柏千乐来到餐厅,发觉身后脚步迟迟,他回身稍稍展眼,只见柏淑美跟柏闲璋一个在台阶上,一个半下台阶,他们都向对方扭转身体角度,是一个交谈过的姿态。但他们没人说话,且脸色都十分凝重。

因为这份严肃的沉重,显出按捺不住的惶恐来大灾之前,蝼蚁燕雀和地鼠之流,必定也是感到了这股恐怖,才舍得弃穴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