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义与荣耀,勇气和侥幸、一切骇人听闻而惊心动魄的死生,正活着站在他眼前。比起人们对历史浓墨重彩的猜测,他远不如臆想里鲜活。后生描述那些澎湃过往,试图从他神色里捕捉少许动容,可惜他如此寡淡,只有些许灰色的缅怀。他的调子太灰,连光影明暗都有限,后生免不了在心里生疑:眼前的人,当真也走过他们的路?
他无法想象奉星如峥嵘葳蕤的模样。
他登车时无人来送郑国平抽调去了,还坚守的老熟人寥寥无几,好在奉星如也不介意虚礼,他在上车前回望了望,仿佛他们撤编的那天。
他划开屏幕,给柏兰冈报完他即将归途,退出来,瞥见郑国平的对话框,犹豫地一停。
他已将离婚的事告诉老团长。彼时他们挨着宿舍门廊,楼下哄然一声叫好,他们的视线都飘掷去。两队兵在打球,篮球一下一下撞击地板的叩动声近在耳边,男人们的哄闹、鞋底在胶面上摩擦的刺耳杂音,就在这样的热切的观摩里,奉星如坦陈了。
或许郑国平早有预料,或许到了他的年纪,见过太多风波起伏,再没有什么令他惊动了。他听完奉星如简短的陈述,先夹着他的烟吸上两口,随后摸开烟盒,清点支数。
灰茫茫的烟雾里,他这样平静,倒是免去了惨淡。奉星如有心玩笑:“戒烟了?嫂子管这么严呢。”
郑团长点清楚了数,由衷地呼出一口气,他把烟盒掖进裤袋里,抖了抖。“你不懂。”夹着的烟烧得快到滤嘴了,他依然夹着,斜睨奉星如:“一天就3根,”他比了手势,直摇头,“我女儿也被她妈教坏了,一看见我拿火机,马上就告状。给买冰淇淋都没用。”
奉星如好笑。
郑国平摁灭了火星,呸地一骂:“我们这帮老鬼,活过刀活过枪,死在这根东西上。他妈的。”
奉星如避了避脸他对着昔日领导,倒是敢促狭,故意夸张了举动戏谑。
他们没有多谈奉星如的决定。对于离婚,他抽完烟,也只有一个评价:跟那种家庭讲分离,不容易。
奉星如倒是很认清了现实,他说,不要紧。
提前返程的因由他也坦诚,郑国平批准了,没多说,但奉星如知道他的腹诽:看吧,以后还有得受的。
奉星如回到西苑,放了行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出那只表。
经年日久,包装袋早就不知何时遗落了,墨蓝色的硬盒微微折旧,内衬的绒布还是光新的。与柏兰冈约定时间,届时自有审计署的人员来取证。
奉星如自然是不愿再踏入坪山一步的奈何比起让他们来到西苑,他宁愿多费点油钱。
这天终于不下雨了。
海洋季风辖制的地方,春天总是仓促。奉星如抬手挡了挡日光,从车上下来,地下已有炎气席卷,一时分不清这是暮春亦或初夏。他提着包,静候片刻,门后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随后两声驱赶:“黄哥,你别管,我来、我来!”
门拉开时急得莽撞,柏千乐弯了弯眼:“哥。”
奉星如一点头,柏千乐接过他的包,领着他往内厅去,但在楼梯前,他驻足问道:“哥,二伯没回来那么快,我那个游戏有初版了,刚刚还在弄,你一起看看?”
若是从礼貌性,奉星如不应当再涉足柏府其余地带,但邀约的是柏千乐,他们远不到如此生疏的地步。于是柏千乐带他上楼,七拐八拐地,推开一间格外厚重的隔音门。
室内很暗,窗户当然是没有的,借着外面的光线,奉星如目睹之处尽是棕红色的包绒面,三排层叠的皮座沙发,一扇环形的幕墙,是一间小型的影音室。天花板仿佛尤其精心地设计过万千小灯铺满夜幕,光芒柔和,杂而不乱,依照轨迹似的。
“星空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