剔。父亲在他的记忆里是一道匆匆回家、又匆匆离去的背影,是深夜里书房不灭的那盏昏黄的灯,是他们兄弟难以望其项背的荣光。好在父母亲给了他兄弟。他抱过襁褓里的弟弟,摇过他的摇篮,他学会的第一句话是“哥哥”,给他读过绘本,哄他午睡,手把手教他一笔一划写下“柏兰冈”三个字。他们一起上学,一起打球,一起应酬。吵过架,也动过手,但面对流弹,他还是会首先以身做盾扑来,推开自己。他们不似别家的兄弟内斗争权,很多年前久远到记忆都褪色的读书年代,繁重的课业压得他苦不堪言,每天睁眼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柏家上下千万人都仰仗他过活,他一刻不敢松懈。曾经同学问他为何如此搏命学习,他说,家里上上下下上千张嘴靠自己吃饭,他要是不搏命,将来怎么养得起他们。那时他便庆幸,还好有柏兰冈。等柏兰冈有了手腕分担家业他肩上的担子卸了泰半,他终于迎来清静。

他亲手扼杀了自己,比起一个人,他活得更像一个符号。“柏闲璋”这三个字,永远赋予旁人岿然不动、屹立不倒的盼望。但他知道背光处牺牲的灵魂不止自己,还有他的弟弟多年来,随着他分担的家业越来越多,他的自我终于也在家族利益前一寸寸退让,直到灰飞烟灭。如今,他甚至连妻子都要相让。

柏兰冈的眉眼更孤冷柏闲璋注视着弟弟深陷阴影里的眼窝,他眼下泛青,显得鼻梁更尖利,这一点他们兄弟不大相似,他自己的五官更宽厚。他们的倒影在水里摇荡,水波漾开他们的相顾无言,沉默,因为柏千乐的困境别无他法,从而无话可说。

出浴前柏闲璋问,奉星如平日偏好什么,喜欢哪些牌子,可有收藏什么物件。柏兰冈竟教他问住了,撇开视线撂下一句不清楚。柏闲璋恨他无用,拧着眉头反问,不带好口气:“那你要我怎么送?”

柏兰冈也烦,旧怨未消又添新恨,因此硬着口吻顶撞:“那你找千乐,他比我懂。”

柏闲璋看他疾步离去的背影,感觉很新鲜,柏兰冈当真冒火,以至于口不择言了。

但是未等他们有多少准备,奉星如一通电话打来,彼时柏兰冈正在外地指导工作,久违地通话里连寒暄都简略,奉星如说他该把落在南桥的衣物零碎收拾干净,柏兰冈沉吟半晌,只说自己尚未来得及归去。

这话或许也包含些婉转的挽留,甚至他自己都意识不到,谁知奉星如意愿坚定,说他只能擅自进入南桥,难免失礼。是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挂了电话,柏兰冈即刻给他大哥发讯息,两人都对接了时间,柏闲璋指定了日子,奉星如的回复是得空,于是也敲定了。

那一日天公不作美,乌云堆积,奉星如车开到海港岸沿半路便落下霏霏雨丝。他不愿驰入地库,而柏府的花园不巧正在翻修,到处堆了肥土泥沙,门童欠身地抱歉,实在无处泊车。奉星如只好在铁篱外停了,步行入内,等他在柏府公馆的廊下收了伞,右肩已半湿。雨丝斜斜,将灰色的亚麻布洇出深色的水渍。他的皮鞋也淋了雨,还踩了一地泥水,固然他鞋子并非马臀皮小羊皮之类的名贵皮料,但皮革最怕水这样糟蹋,哪怕干了也要皲裂的。因此管家极力劝他把鞋子脱下来赶紧交给他拿去保养,奉星如拗不过,只好换下来穿上拖鞋。

他的到来当然立刻通报给了柏闲璋。因此柏闲璋扶着楼梯下来,唤他一声,见他衬衫、包上都淌着水痕,看了看窗外的天色,立刻眉心一夹,扭头便对管家发作:“怎么搞的?你们也不替他挡挡雨。”

奉星如忽然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时光重叠了,去岁他独自来到柏府,亦是这样横乱的阴雨,彼时他形容狼狈,今日衣着也未必光鲜。男人同样不留情面的斥责,虽然这回口吻不再朝他,但也无异。奉星如心里忽然升起一点讽刺,更多的是坦然,虽然场景何其相似,但他们的心境都不一样了。他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