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心思一旦滋生,是再也掐不掉,杀不死的。

柏千乐垂下眼睫落了座,佣人们鱼贯而入布菜盛饭,要给他盛饭时,他起身避开了。他这个举动来得突兀,惊动了众人,只见他踱步到窗前,拨了一个电话,语气有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他直截问道:“星如哥,你在哪,怎么不回来吃饭?”

“战友确实很重要,可是星如哥,我今天特意从外面赶回来的,开了几百公里,可是你不在。”

“那你今晚早点回来,你答应我的,还有后面的内容没讲呢。”

柏闲璋耳听得这句话,看了眼柏兰冈的神色,果然,柏兰冈抬了眼窗边的柏千乐,面色更沉。

他想,柏千乐倒是替柏兰冈说完了丈夫该说的话。

他收了手机坐回来吃饭时,柏兰冈的眼皮子再没往那个角落扫去。

奉星如挂了电话,抱歉地向对面的女人笑笑,女人应该说就是当年那个叼着棒棒糖边擦枪边哼歌的女孩子唐恩,如今齐耳长的短发,剃得利落,打了枚单边耳钉,手腕上带着款劳力士的飞行员表,无所谓地摆摆手。

她打趣地解围,“家里谁呀,这么粘人。”

“弟弟。出差赶回来吃饭,没见到我,不高兴了。”

他接到柏千乐的电话也很意外,这是从没有过的况且听起来,柏千乐兴致并不太高。

对面人笑了笑,“队长,你还是好受欢迎。”

服务生上菜,碰了杯喝了酒,话就容易说开,唐恩的眼神有些虚缈,“队长,没想到会在研究院碰见你。”

“不过也是,当年我们一起枪林弹雨泥坑里打滚,明明大家都脏,可是你就特别不一样特别干净。”

“这样也挺好的。你一直都很有那种斯文的气质。当年我就有预感,你放下枪就能教书。”

奉星如抿了抿唇,久别重逢的气氛不似旁人一般是在缅怀基调之上的轻松愉悦,他们的过往充斥着暗无天日的硝烟,终年笼罩着命悬一线的阴云,回忆起来,只剩劫后余生的庆幸和薄如云雾的悲哀。

他回避了唐恩的话,囫囵应着,“也不至于,混个温饱而已。倒是你,这么多年,我都不知道你们怎么样了。”

唐恩爽朗一笑,“差点爬不出m87的星云那回,我就决定,如果能活着回去,就读个书,找个不搏命的工作。前几年考了飞行证,现在干搜救。”

她逛了逛杯子,“到处飞,飞过海,飞过山,飞过城市,飞过荒原。”奉星如点点头,“不错,真不错。大刘他们呢?”

“大刘伤了腿,退役了,跟他表哥搞贸易,去年还送了我两支红酒,说是他们客户的珍藏;二王也回学校了,转了专业,拼死拼活过了法考,现在不知道下哪个基层去了;豪子升了,他那几年实打实地挣功劳,再没人说他是靠他部长爷爷混起来的少爷兵,德大师坚持回家继承他爹的田,前几年还搞了农家乐,我去钓过鱼他妈的根本掉不上几条,视频里都是骗人的,大黄转公安了,健子进去了。”

“进去了?”

“两百万,八年。”

他和唐恩都摇了摇头,“他就是掉钱眼里了。”奉星如这么评价。

“所以呢,队长,你才是最意外也最在情理之中的那个。”

碰碰杯,吃吃菜,酒过三巡,话也说尽了,脑热的时候,奉星如听见唐恩轻声问,像是天边飘渺的幻觉,却拨动他心里隐隐的心弦,唐恩说,队长,这么多年,他有没有怀念过埋伏在缅柬越国境线、东南亚的棕榈橡胶林、阿联酋的沙坑、还有亚马逊河岸的红树林里,头顶那片仰望所得的星空。

她说,虽然现在的生活终于如愿安稳了,可她用觉得恍恍,仿佛缺了什么,心里总有一角透风的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