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进贡给皇帝的东西怎么会到了贾家?请看书里对茯苓霜的交代:粤东官儿要拜见贾家主人,这样的府第也不是那么好进的,他带来三篓茯苓霜,两篓是进献贾家主人的礼品,那一篓呢,则送给值班传事的,由他们去分享。这是中国社交文化的惯例,直到今天也并未改变。由此可知,皇商替宫里采买的物品也好,内务府供给皇家的用品也好,地方、外邦送给皇帝的贡品也好,总有相当大的一部分,是由过手的皇商、官员乃至太监、豪奴等留下享用的,而提供那些物品的有关人士,也就不待他们提出,就会主动分出那个份额来,直接奉献给这些“当班者”。第七回薛姨妈让周瑞家的分送小姐们的宫花,也属于那类的截留物。曹雪芹一支笔好厉害,把中国传统社交文化中的这种难以改变的习俗,写得如此生动细腻。直到现在,我们在生活里,还常常会遇到很底层、很终端的小人物,拿出一些罕见的烟、酒一类东西,得意地向亲友展示,说是辗转来自高层、高级场所或高级活动现场;而庶民之间以这样的东西当做礼品馈赠,也被认为比花大把钱买来的东西更有面子。正如这第六十回里写的,柳家的把一些玫瑰露送往哥嫂家,其兄又将茯苓霜分赠给她,这是卑微中的自豪、庸俗中的甜蜜。我们这个民族,几时能从这样的社交文化风俗里走出?
第六十回和第六十一回,就把柳五儿的故事,放在以上四样物品所流通的社交网络里来编织。五月之柳,春梦正酣,柳五儿自己,以及她的父母,特别是她母亲柳嫂,拜托芳官力荐,竭力想谋取怡红院中因小红、坠儿离去留下的空缺。但好梦破碎,柳五儿受辱添病,柳家的险些失去内厨房厨头的位置,直到似乎已经跌下悬崖的最危机的时刻,才因宝玉的“情不情”品格,和平儿那富有人情味的开明行权方略,奇迹般地转危为安。
第六十一回的回目,1957年人文社通行本和1982年红学所校注本,以及《语文新课标必读丛书》版,都作“投鼠忌器宝玉瞒赃 判冤决狱平儿行权”,周汇本则从几种古本里选了“宝玉情赃”和“平儿情权”的写法,这应该才是曹雪芹的原笔原意。
平儿在贾母、王夫人外出,凤姐养病,而探春、李纨临时都不方便的权力真空状态下,施展了她在家族政治方面的才能。“平儿情权”,就是以人情为本,在家族各个利益集团和利益互相消长的个人之间,以柔性的措施,求得和谐平衡。当然她行权最后还是必须通过凤姐这一关。凤姐是所谓“法家”,开的是“钢铁公司”,善于以威猛震慑各方,去达到“恐怖平衡”;但这次平儿居然说服了凤姐,令凤姐暂时让步,由她去“平天下”。平儿在这前前后后,私下、公开多次表明了她的家族政治理念:“得饶人处且饶人,得省事将就省些事也罢了。”“得放手时须放手,什么大不了的,可乐得不施恩呢!”“大事化为小事,小事化为没事,方是兴旺之家。若得不了一点子小事,便扬铃打鼓,乱折腾起来,不成道理。”平儿的这种“治国理家平天下”的理念,即使搁到今天,应该说也还是很值得参考的。
第六十一回里开始具体地写到大观园边缘地带内厨房里外发生的小人物之间的摩擦冲突。探春房里的小丫头蝉姐儿,迎春房里的小丫头小莲花儿,以及看角门的一个留杩子盖头的油嘴小厮都被刻画得活灵活现。那留杩子盖头的小厮说:“单是你们有内纤,难道我们就没有内纤不成?我虽然在这里听哈,里头却也有两个姊妹成个体统的,什么事瞒了我们?”几句油嘴滑舌的话把世道人情写透,实际上这也还是我们今天现实生活里阶层间信息渗透的常情最底层的小人物,有时也会为自己获知了比自己层次高的处所的秘密,而感觉到一份自豪与快意。本回关于秦显家的的一段情节很有意思。林之孝家的关于秦显家的的相貌形容,只有八个字“高高孤拐,大大眼睛”,却把一个颧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