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两头开通,变成了胡同。隆福寺两侧的胡同,一侧叫东廊下,一侧叫西廊下,我那时从与之垂直的钱粮胡同去隆福寺小学上学,天天都可以穿过东廊下或西廊下来回。当然,北京不止一处庙宇有西廊下和东廊下,据有的红学家考证,荣、宁二府的原型,大体在北京的西北城,则书里贾芸、泼皮倪二等所居住的“西廊下”的原型,很可能是也位于北京西北部的护国寺一侧,这与书里写到的二尤的故事,贾琏偷娶尤二姨安家在花枝巷,都是对应的,花枝巷干脆直接用了真实的地名,现在北京城西北什刹海附近,就还有条一直把名称延续了几百年的花枝胡同。我青年时期任教十多年的那所中学,也就在那附近,所教过的学生,有的就居住在花枝胡同里。我读《红楼梦》,确实有特殊的亲切感。

我感觉,北京的小市民,特别是什刹海一带的小市民,至今身上还延续着贾芸的人格基因,那就是特别善于在夹缝里求生存。甚至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只要那斗争有一隙的松缓,就会有人苦中作乐,重新栽种点玻璃翠那样的花草,养几尾小金鱼,而在前海与后海相交的银锭桥畔,就会在早晨和傍晚出现卖碎马掌片(用做花肥)和鱼虫(用来喂鱼)的身影,这是些顽强的生命,在大时代的缝隙里,他们有自己不以言辞表达的生存哲学,他们算什么样的角色呢?正是在那个时候,我就意识到,那是些不容忽视的社会填充物。那时候,我在银锭桥头,看到过一辆军用吉普车在一个卖鱼虫市民脏兮兮的钢种盆(钢种是北京市民对铝的代称)前停住,一个军人下车,用二分钢蹦儿买下那市民用钢种勺给他舀出的一勺红粟般的鱼虫,装在了一个薄而半透明的塑料袋里,那军人虽然生活在“激情燃烧的年代”,但家里也还是养了金鱼,或者他本人并不喜欢,但是他妻子却喜欢,于是他也就来做一件让妻高兴的事。这说明即使社会已经非常单调板结的情况下,社会填充物(无论是鱼虫还是卖鱼虫的市民),仍是延续超政治人情的一种载体。

我就这样来理解《红楼梦》里的贾芸。他与上面提到的清客相公和账房管事等生命存在还有所不同,那些人身上有太明显的势利眼与贪婪心,虚伪是有损人性的;贾芸却只是朴素地为自己生计着想,他的虚伪只是一种小市民的庸俗客套,即使为了利己,却并不损人。

贾芸在书里,好几次出现在夹道一类的地方。他向贾琏求份差事不成,去向亲舅舅卜世仁求援更遭排揎,但他并未灰心丧气,巧遇醉金刚倪二,意外地从其义侠之举中,换取了向凤姐献媚的麝香、冰片。于是,在同回书里,他又出现在夹道里,这次是在那条夹道的北端,到了贾琏王熙凤那个院门前,“只见几个小厮拿着大高笤帚在那里打扫院子呢”,正待时机,天赐良机,一群人簇着凤姐出来了,他忙把手逼着(就是双臂下垂手掌紧贴身体),恭恭敬敬抢上去请安,凤姐哪里用正眼瞅他,只顾往前走,随口几句话打发他,他却进一步发挥小市民那嘴里涂蜜的舌上功夫,把凤姐奉承得浑身舒坦,于是,凤姐不但满脸绽笑,还居然停下了脚步,贾芸赶紧边继续奉承边把装麝香、冰片的锦匣举起献上。尽管机关算尽的凤姐并没有马上派他差事,但他后来终于得到了承包在大观园里补种花草树木的美差,他的人生境遇,由此有了个良性的转折。

贾芸认宝玉作干爹,主要是想借机混进大观园,扩眼界,觅生计。还是第二十四回这回书的主角是贾芸和小红,曹雪芹非常细腻地描写这两个生命的存在状态与人生追求,那种一提《红楼梦》就只记得宝、黛爱情的读者,现在应该懂得,《红楼梦》是极其丰富的文学画廊,即使完全把十二钗的故事暂搁一边,书里仍有非常丰富的人物刻画与极具深度的人生戏剧曹雪芹写到贾芸又一次来到荣国府,他开始依然只能在主建筑空间外围一带寻觅机会。书里补写出在贾母院仪门外有处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