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就算是要死于意外,也不应该这么突然。”

裴可之听完,又想笑了,但笑不出声,他低低地咳嗽。意外本不就是突然事件吗?裴可之并不提醒姜冻冬在言语上的矛盾,他感慨,“真是惊讶,居然会听到你说这种的话。”

姜冻冬莫名其妙地抬起头,瞪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奇怪的?”他不爽地操起手,双手环胸,“我在你脑海你到底是什么形象?会看着朋友死的那种吗?”

裴可之想了想,想到更合适的话,“毕竟我第一次见你这么强势地去介入别人的决定,我以为你会完完全全地尊重别人的选择,毕竟那是他们的人生。”

“我的确如此,”姜冻冬承认,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望向病床上脸色苍白的alpha,“裴可之,你还是没有搞清楚我决定救你的根本原因。”

裴可之歪了歪头,笑眯眯的,“愿闻其详。”

姜冻冬点开手腕的终端,将裴可之最后发送给他的那封简讯放大,「我要死了」四个大字赫然投射在他们俩面前。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可不会特意告知别人,”姜冻冬说,“你在向我求救。你期待我来到你的身边,期待我中止你的死亡,期待我给予你帮助和陪伴。你问我为什么要干预你因为你期待我这么做,所以我来了。”

裴可之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脸上是什么表情,他的呼吸节奏乱了几拍,过了良久,他才又回到微笑的模样。“冻冬,”裴可之语气低缓地问姜冻冬,“你凭什么笃定这是我的求救呢?也许它只是遗言。”

姜冻冬也笑了,他反问裴可之,“这不是你教给我的吗?”

曾经,在裴可之还是姜冻冬心理医生的曾经,姜冻冬无数次询问他的主治医生,为什么在他露出狂躁骇人的那一面后,为什么见到他失禁后崩溃得如野兽般丑陋的模样,依旧能全无戒心与芥蒂地和他交谈,甚至拥抱他?

‘安抚病人是我的工作,’年轻的裴可之回答说,‘更重要的是,你在向我求救。’

裴可之明白姜冻冬的意思,他要命地捂住额头,内心五味杂陈。他眼神复杂地望着姜冻冬,无可奈何地说,“我真是怕了你了。”

问题再次回到最初。

“到底怎么回事?”姜冻冬又问裴可之,他知道裴可之说的辐射是最浅显的借口,用以搪塞他人的表象。他了解裴可之,正如裴可之了解他,“你为什么大受打击,寻死觅活?”

裴可之泄了力,他疲惫地倚在床上。他早该想起,他根本不可能瞒住姜冻冬。但凡姜冻冬打定心思刨根问底,即使是裴可之,也得向他让步。

裴可之只能告诉姜冻冬,有关他不愿求生的真实缘由,“Ouroboros并不存在,我找不到圣人,我无法得到指引。”他轻声说,“我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信念骤然溃散,裴可之也和其他人一样陷入无措的绝望。假如是他的病人,裴可之会鼓励他们重构自我。

可他又该如何重构他的自我呢?他原以为他趋于完美、和谐的自洽豁出巨大的洞口,世界瞬间支离破碎。多年以来,他坚持的信念,他引以为傲的生命闭环,原来和他曾经的自恋一样,都不过是水月镜花,一击便碎。

姜冻冬半阖上眼。多年以来,裴可之见证了不知多少次姜冻冬的崩溃,而他始终得体。他是某种程度上的神秘主义者,从不愿向他人彻底地剖露。这次,终于轮到姜冻冬看见他坍塌的内心了。

“原来你也会有迷障的时候,裴可之,”姜冻冬说,“你总是把我想象得太美好,而我总是把你想象得太强大。现在我们扯平了。”

裴可之笑着摇头。他含着笑,望向姜冻冬,“不管怎样,谢谢你,冻冬,”他平静地说,“我会申请安乐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