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先生敲敲烟袋:「还是等小老头抽完这一杆烟再进去。我家东家鼻子太灵,料子都要用花瓣熏过,要是叫她闻见烟味,小老头工钱不保。」
随从笑道:「你家东家这样厉害。」
小老头咂咂嘴:「可不就是,姑娘片子,厉害得紧。」
随从都在外间,凌肃休憩的地方是里屋。
一张小几,三五个茶杯,旁边架子上干干净净,只在窗台上搁了盆茉莉,结满花苞,只是未开。
空气里浮的一点浅淡香气由此而来。
家里有小妹娇俏,十四五岁,最爱穿红着绿,裁了新衣,臭美到他跟前来。
长兄如父,紫宸君教导小妹,你是凌家的姑娘,行事该稳重些,别人才会更敬重你。
小妹横眉一竖这是上京城最时兴的霓裳裙,旁人都能买,凭什么凌家的姑娘不能买。
凌肃哑口,这样花俏的裙子,原来是她做的。只是没见她穿过。
每回见面,她都绑最简单的头发,穿最素的衣裳。
她嫁过人又丧了夫,寡妇门前是非多,再打扮起来,更惹人闲话。
即便这样,林溪往闹市街头一站,还是最惹眼那个。
十六七岁年纪, 正是一朵花开到最好。她长得十分抽条,因是到处跑的缘故,身影瘦削却有力, 眉眼也比旁人更开阔舒朗,像山河灵秀。
她是山洞前拂过的风, 是树林里流淌的溪, 只微微一笑,就叫人觉得舒服。
有一回在马车里,风吹起一角帘,凌肃不经意看见林溪站在人群里,惊鸿一瞥, 瞧见她青色衣领下,露出一截又细又韧的脖颈。
原是在看卷宗的, 指腹拈起一页纸, 雪白纸张化成她被风吹起的裙摆。
她上一桩婚, 拜堂成礼由他人相替没有一儿半女成婚的时日又短其实完全不算作数的。
但寡妇克夫的名头实实落在她身上。
她过得不好,从第一回见面起,就一直过得不好。
太苦。
太曲折。
却又一直叫她好好活着,还开出上京城最时兴的铺子。
凌肃忍不住分神想,荆棘里开出的花, 不若如此。
紫宸君生在凌家,旁人羡他生来权势滔天,却不知,他没有一个好父亲。
他那父亲, 喝醉酒, 时常私下殴打母亲。
那一脚原是要落在他母亲身上的, 被年幼的凌肃挡下,父亲恼怒,几乎踢碎他半个肩膀。
因是家丑,对外不可宣扬, 只说他做错事, 遭到父亲责罚。
大抵是自小耳濡目染, 凌肃于男女之事素来寡淡。
那日熙春阁,凌肃与友人议事。
大抵要下雨, 他肩上旧伤疼, 便留下,多饮了一盏茶。
凑巧看见一抹桃红倩影,提着裙摆一跳一跳,匆匆避开地上的水花。
林溪甚少穿这样鲜艳的颜色,凌肃看她被风吹起的碎发,心底倏忽浮起个念头
好看是好看, 只是不够红。
要是大红色就好了。
更娇。
更俏。
凌肃派人把林溪请了上来。
他一直知道林溪是个很有拼劲的姑娘, 却没想她拼到这个地步。
她要把自己嫁给李家好龙阳的二郎,再设法生个孩子,做个稳稳妥妥的当家主母。
讲完自己的宏图大业, 还睁着一双杏眼, 巴巴地问他这个主意可好。
紫宸君心道:【真是好极了。】
走到无路可走,竟然一点也没想过来求他。
终日爱看荆棘里的花,到头来, 被荆棘扎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