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2)

人之间的闲话,还有偷情中的男女,以及突然来到的疾病击倒了某个人,当然也有真诚

的互相帮助,可能还会有爱情发生……我相信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另外一支队伍,

能够比这一支队伍更加五花八门了。

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够将这个故事写出来,有一天我坐到了桌前,我发现自己开始写

作一个卖血的故事,九个月以后,我确切地知道了自己写下了什么,我写下了《许三观

卖血记》。

显然,这是另外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里的人物只是跟随那位血头的近千人中的一个,

他也可能没有参加那次长途跋涉的卖血行动。我知道自己只是写下了很多故事中的一个,

另外更多的故事我一直没有去写,而且也不知道以后是否会写。这就是我成为一名作家

的理由,我对那些故事没有统治权,即使是我自己写下的故事,一旦写完,它就不再属

于我,我只是被他们选中来完成这样的工作。因此,我作为一个作者,你作为一个读者,

都是偶然。如果你,一位德语世界里的读者,在读完这本书后,发现当书中的人物做出

的某种选择,也是你内心的判断时:那么,我们已经共同品尝了文学的美味。

余华

一九九八年六月二十七日

四、意大利文版自序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使用标准的汉语写作,我的意思是-我在中国的南方长大成

人,然而却使用北方的语言写作。

如同意大利语来自佛罗伦萨一样,我们的标准汉语也来自于一个地方语。佛罗伦萨

的语言是由于一首伟大的长诗而荣升为国家的语言,这样的事实在我们中国人看来,如

同传说一样美妙,而让我们感到吃惊和羡慕。但丁的天才使一个地方性的口语成为了完

美的书面表达,其优美的旋律和奔放的激情,还有沉思的力量跃然纸上。比起古老的拉

丁语,《神曲》的语言似乎更有生机,我相信还有着难以言传的亲切之感。

我们北方的语言却是得益于权力的分配。在清代之前的中国历史里,权力向北方的

倾斜使这一地区的语言成为了统治者,其他地区的语言则沦落为方言俚语。于是用同样

方式写出来的作品,在权力的北方成为历史的记载,正史或者野史;而在南方,只能被

流放到民间传说的格式中去。

我就是在方言里成长起来的。有一天,当我坐下来决定写作一篇故事时,我发现二

十多年来与我朝夕相处的语言,突然成为了一堆错别字。口语与书面表达之间的差异让

我的思维不知所措,如同一扇门突然在我眼前关闭,让我失去了前进时的道路。

我在中国能够成为一位作家,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我在语言上妥协的才华。我知道自

己已经失去了语言的故乡,幸运的是我并没有失去故乡的形象和成长的经验,汉语的自

身灵活性帮助了我,让我将南方的节奏和南方的气氛注入到了北方的语言之中,于是异

乡的语言开始使故乡的形象栩栩如生了。这正是语言的美妙之处,同时也是生存之道。

十五年的写作,使我灭绝了几乎所有来自故乡的错别字,我学会了如何去寻找准确

有力的词汇,如何去组织延伸中的句子;一句话,就是学会了在标准汉语里如何左右逢

源,驾驭它们如同行走在坦途之上。从这个意义上说,我已经“商女不知亡国恨”了。

余华

一九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