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洗澡,银瓶在隔壁换了衣裳,叫茶房送晚饭来。终于不用吃自己做的“锅巴炒盐”,虽然只是豆腐皮白菜,也让她暂时缓解了些焦虑。她渐渐恢复了做小姐时的细嚼慢咽,品味着没怎么放油的豆腐皮,忽然听见薄薄的壁板叩了两声。
这客栈便宜,两人都不愿意共处一室,自然是要分开歇宿,选了两个毗邻的客房,以敲墙为号。
银瓶皱了皱眉,心不甘情不愿地放下了碗筷,掖着帕子擦了擦嘴,出门要到隔壁去看看。就这么两步道,竟然迎面跑来个八九岁年纪的小孩子,手里攥着一打黄皮小钞【1】,正把她撞了个满怀。
银瓶哎哟了一声,连忙扶住墙踉跄了两步。那小毛头在地上滚了个圈儿,在地上磕了个头,咧嘴笑嘻嘻道:“小的该死,该死,姑娘大人大量,饶了俺罢!”
要是寻常人,遇上这油嘴滑舌的小乞丐,早踢他一脚叫他滚了。偏银瓶见他手里握着小钞,知道他是卖小报的,她这些日子困在深山里,都快“不知有汉”了,因问道:“报条多少钱,我要一张。”
她说着话去找钱,却见自己汗巾下系着的荷包没了踪影,再一抬头,只见那小子一骨碌爬起来,就要溜走。
“嗳你!站住!”银瓶也不敢高声,只能一把抓住小孩的袖子,“把荷包还给我!”
“姑娘,姑娘姐姐说啥呢哎哟,姐姐可别冤枉了好人!姐姐想要报条,我给你一张还不成么!”
“胡说!分明就是被你解去了!”
“光天化日,空口无凭的,姐姐说我偷了,我还说是姐姐讹了我的!哎哟,姐姐不要报条就放俺走罢,待会卖不出去,爹又得打我了!”
小孩子显然是小偷小摸的老手,知道姑娘家脸皮薄,高声喊起来了,惹得来往的人都往这边瞧。银瓶本就心里有鬼,这下子更不敢让人关注,下意识放开了手,看着那小子拔腿就跑,恨得发怔。
可下一刻,一只手伸入她的视线,揪住小孩子的领子,轻轻松松提了起来。
“小子,吃了什么给我原原本本吐出来。不然,给你膀子撅折了。”
这声音比记忆中的还要散漫,银瓶扭头,正见祁王靠在墙上,提着小孩子的脚踝,直接把他头朝下抖了抖,果然从他小袄交领里掉出一只蓝布荷包。
银瓶捡起荷包,见那小子头朝下憋得脸紫胀,捂着嘴又不敢哭,于心不忍,忙低声道:“快放了他罢,一会再叫人看见。”
一语未了,祁王凭空把手一撒,小孩子咕咚一声摔在地上,因为瘦得皮包骨头,摔得更响了。银瓶叹了口气,忙赶了祁王进屋,走近闻见一股酒气,吓了一跳。
“你吃酒了?”
祁王乜了她一眼,走到窗边一跃跨坐在了窗槛。外面有棵翠阴的树,树下是客栈的后院,吵吵闹闹,灯火点点。
银瓶不可思议,“现在是什么世道,容得下殿下这天字第一号的通缉犯在这醉卧独酌!”
“醉?”祁王才洗了澡,头发只用发带高高扎着,手艺不精,颇为凌乱。乜着眼看银瓶,不屑地嗤了一声。
银瓶没有兴致和他分辩,转而问:“殿下找我来有什么事?”
“才不是让你叫茶房送吃的来,送哪儿去了?”
“我已经和茶房说了。”
银瓶映着月亮看坐在窗槛上的祁王,看他嵌在那银蓝的画框里,迎着灯火,有着金色的皮肤和深潭一样乌浓的眼,也看不出是不是醉红了脸。她正了正脸色,怀着一点希冀低声问,“殿下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祁王挑了挑眉。
银瓶见他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更进了一步,道:“譬如,可是要想办法回苏州去?”
“回苏州。”祁王带笑不笑看着她,“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