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在宋式玉去赴任那天在门口待了很久很久。久到已经看不到宋式玉的背影了,宋夫人也还望着他的方向。

儿行千里母担忧。

我扶着她回去的时候,她还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那个时候她缓缓转过头看着我的脸,一字一句地吐出一句话,她说:

“他没有回过头,一次,都没有。”

一行泪从她脸颊滑下来。她从丈夫去世后就憔悴了很多,她还没有到四十岁,鬓边就已经生了银丝了。

回去后她狠狠抱着我和宋式月,她对我说,她不能倒,倒了宋式玉就会有后顾之忧,她要照顾好我和阿月,她要撑住宋家的在京城的门庭,要告诉那些等着看宋家笑话的人当盛年的家主是死了,但宋家不是没人了。

“没事,他走了,咱娘几个也要好好过。”

我沉默地回抱着她,阿月伸手抹抹她的眼角,说阿娘不哭。

她亲亲女儿,双目含泪地对我说:“他没有叫过我阿娘,他从来都只叫我母亲。”

于是我也叫她:“……娘。”

她笑着“欸”了一声,眼睛里还是含着泪花。

她是真的把我当亲生女儿,我也真的把宋府当家,在宋家最艰难的那几年,是我们三个在相依为命。

宋夫人在外头打理家业执掌中馈,但她没有让我跟着学这些她让我继续念四书五经,读治国论,治理政策。

她希望我去考科举,以后为官。

就像宋式玉一样。

我说,好。

我那个时候根本不知道要去做什么,所以很需要一个人指引方向,既然她那样期望了,那我就去按她说的做。

她给我请了京城最有名的大儒来教授我和宋式月。老头子一把年纪,又要教我写策论又要教阿月认字,居然忙得不亦乐乎。

按他的话说:“两位小娘子都天资聪颖,冰雪聪明,教起来倒也舒心。”

我没感觉,阿月觉得夫子说得对。

晚饭阿月把这事给宋夫人说了,宋夫人抱着阿月,捏捏她的鼻子,笑说:“瞧给你神气的,姐姐都没有这么得意。”

然后又来问我:“阿琼得到了夸奖不高兴吗?”

我放下筷子,说了实话:“……还不够。”

她还没反应过来:“什么还不够?”

我低下头,闷闷地说:“……我还不够聪明。”

“……我想考二元一花。”

她怔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那个笑容就像我初见她那天看到的那样,是母亲看孩子的微笑,欣慰而自豪。

她抱着阿月,靠近着我坐着,然后伸手弹了一下我的额头。

她说:“我们阿琼说想考,就能考得到。”

她笑眯眯地:“我们阿琼就是很聪明啊。”

但我还是没有考到二元一花。

在我十六岁那年,我成为文德朝的第二位三元及第的进士,授翰林院修撰。

第四章

宋夫人在我们相依为命的时候和我说过很多话,我们说宋式玉,说宋式月,说宋家。

她说宋式玉只在她身边养到三岁就被老家那边抱走了,后来也是聚少离多,等到八岁那年宋式玉能够长时间待在京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是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了。

她朝着我抱怨,说一定是南京那两个老的天天压迫他,搞得他一点少年人的活泼都没有了。

她在见不到儿子的时候曾经怀过一次孕,是个已经成了型的女孩,可是那个孩子滑掉了。那是她孤独时光里的唯一一点盼头,可是她还是没留下那个女儿。

直到后来宋式玉回来那年,她意外怀孕了,才又生下了阿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