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傻傻地发笑,说自己也有个心上人。每年玉兰花开的时候都会给她摘,可玉兰树分明很高。
我也傻傻地笑,说大哥也会到很高的树上给我摘樱桃。
再过两个月,战事变得更加紧张,大哥带着我们暂时躲到山上的文殊院。
禅房并不宽裕,我和大哥挤在小而窄的木床上,夜里我把他抱得很紧。
“怕我跑了?”尽管大哥的脸颊瘦削,笑起来依旧好看。
“大哥,我怕你像他们一样突然消失了。”我把脸藏在大哥的怀里,不让他发现自己哭了。
“大哥舍不得消失,”大哥轻易察觉,托起我的下巴擦掉眼泪,“那样就再也见不到阿雨了。”
“阿雨乖,有大哥在,不要哭。”
我知道自己没有出息,但我不要出息,我只要大哥。
“大哥,红绳要断了。”摸到缺口,我忙不迭担忧。
“断了就断了,”大哥摸了摸我的脸,“阿雨忘了?大哥从来都不信这个。”
“阿雨,我们的红线在血管里。”大哥又说。
“我们是亲兄弟,永远都断不了的。”
我相信大哥的任何话。
天亮后,大哥还是一如既往地下山救命,常常离开好几天。
我无数次祈求菩萨,只要能够保佑大哥平安,就算自己把脑袋磕破都行。
就算要我的命都行。
寒冷的夜晚里月亮像是没有骨头,苦白的光辉变成雪粒落地,清晨后万物都失去生命。
上山的小路只有一条,大哥走前说过自己很快就会回来,还会给我带话梅干。
我又站在山门前张望,零星路过些抱着瓷罐的人。
瓷罐里装着至亲的骨灰,逃命的年月买不起棺材,又不想将亲人掩埋在野地,最终他们都会送到寺庙安放。
天气好冷,我浑身都快被冻僵了。
大哥将自己的表留给我,看了看时间后我决定去照顾染上风寒的母亲。
石阶上的雪被僧人扫得一干二净,殿前青松微动,我突然听到耳边有阵疾疾的脚步。
我欣喜若狂,转过身后面前的人正好停住。
“阿弥陀佛,这位是蓝风迢先生。”
说完,他将怀里的洁白瓷罐递给我。
44 | 落地
【10】
我今年100岁,从前的很多事都忘记了。
我忘记了自己在哪一年出生,忘记了自己叫什么名字,也忘记了自己有什么亲人。
我为什么知道自己今年100岁?
因为有个人曾经说自己不信菩萨,但是偷偷地为我祈过福。
这个人是谁?
他叫蓝风迢,是我的大哥。
大哥教我认字,会给我写信,还会给我摘樱桃。
我当然记不得,所以这些事我都写在墙上。每天看一看,我就能想起大哥。
我记得自己很听大哥的话。他说保佑我能长命百岁,我就活到了100岁。
我也没有忘记大哥的模样,因为我们有照片。
你看,前面这个人是我,后面这个人是大哥。当时大哥想牵我的手,碰了碰又放开了。
为什么要放开?
因为我们那个年代是不允许男人喜欢男人的,要是被发现了,大哥和我都会被当成妖怪烧死。
我不怕死,我怕把大哥害死了。
你说什么?照片后面好像有字?
我看看,真的有字。
“1929年,冬。”
“与阿雨摄于杭州,结婚照。”
原来我叫阿雨,还跟大哥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