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听说晚上能吃下东西,她不禁松了口气,笑道:“看来是个乖孩子,到底不忍心多折腾他娘。”

嘴上虽这么说,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却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徐茂行悄悄在身侧捏了捏她的手,林黛玉才意识到,因手握得太紧,她的指甲已几乎陷到肉里去了。

接下来林黛玉就比较沉默了,只有福婶不厌其烦,一边煮面,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起徐禄家的怀胎中遇到的种种难题。

说完了儿媳妇怀胎,她又开始展望未来孩子出生之后,若是男孩子要如何,若是女孩子又要如何。

徐茂行二人的一碗半先煮了出来,打发他们吃着,福婶又煮另一碗。直到她把所有面煮好,用食盒把徐禄家的那一碗拿走,林黛玉才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饶是如此,她也没什么胃口了。在徐茂行的劝说下勉强将半碗面吃了一大半,等徐茂行吃完,两人才相携着回了起居室。

“你是不是害怕?”徐某行低声问。

黛玉解衣带的手顿了顿,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也轻飘飘的,仿若一团烟雾一般。

“我不是害怕,而是……而是想不通。”她的神情有些空洞,双手机械般地解衣,“福婶已经算是个好婆婆了,但话里话外,重点还是那未出世的孩子。就仿佛……”

说到这里,她皱着眉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终于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

“……就仿佛徐禄家的能给她生孙子,是天大的福气一般。对于徐禄家怀孕时的种种不适,在她嘴里也都是理应承受的。”

“我分不清楚。”她说,“我分不清楚你们两个究竟谁才是对的。”

很显然,她自生来就因环境而产生的种种意识,正在和徐茂行灌输给她的新观点产生剧烈冲突。

理智和感情都分成了两半,各自阐述着自己的辩论观点,都在努力向她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对方就是异端。

徐茂行揽着她一同躺下,轻轻把她抱在自己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向她传达安全的意识。温柔而宽厚的大手轻轻拍着她纤瘦的背,一下又一下,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节奏。

这是每一个人幼时最熟悉的节奏,无数次在这种拍抚中酣然入眠。

此时的林黛玉,也在这遥远而熟悉的节奏中,慢慢沉下了心神。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来,天生一双含情目,秀眉微颦便足以让人心碎,只想什么都顺着她,什么好东西都双手捧给她,只盼她有一刻展颜。

徐茂行下意识捂住了她的眼睛,掌心颤抖的睫毛像小刷子一样扫来扫去,一直痒到他心里去。

他连忙定了定心神,语气坚定地说:“你首先是一个人,是你自己,然后才是别人的女儿,别人的妻子,乃至别人的母亲。”

黛玉把这几句话在心里琢磨了半晌,似有所悟,却又更加糊涂了几分。

“圣人言:三从四德,三纲五常。难道都是错的不成?”

徐茂行沉吟道:“这个问题,解释起来就比较复杂了。简而言之,就是如果不推行这些,朝廷执政和执法的成本就会剧增。

有省钱省力的法子,且这些规则又都是为上位者的利益服务的,自然就没有哪一朝帝王愿意作出改变了。”

他想起了一句话,一句震耳发聩的反问: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于是,他也把这句话说给了黛玉:“虽然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制度,但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

此言一经入耳,便如洪钟大吕一般,震动着黛玉的心神。

她整个人犹如痴了一般,无意识地揪扯住徐茂行胸前的一片衣襟,喃喃自语道:“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没错,从来如此,就是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