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陆美怡拿铁锹压住黄毛的脖子,那架势有几分像闰土刺猹。她丈夫也用锄头立即挟制红毛。金詹久人没见着,大概躲哪个角落去了。其他两个摊在地上吐着血泡泡直蹬腿,像两条半死的田鸡。
黄毛整颗头像进了打汁机的火龙果,从头顶滋滋地直四面八方喷血,脸上已辨不出五官来。这人也算是造物者对生物界的一大馈赠,都到这份上了还能口齿清晰流利地说话。他吐出一口血色的唾沫。“妈的,你们村是武当派开的吗。”
少见多怪。他是没见过我们这儿一大早,七八十岁的老头老太抄着农具下地的场面,那才叫诸神的黄昏。
陆美怡没搭理他,她从前在校合唱团就是女高音部领唱,又喝得醉醺醺的,嗓门更提高八度,要不是家里的东西都摔完了,碎无可碎,她这一嗓子叫出来,肯定会把杯子给震碎。她紧迫地问我:“我日了他大爷的!你还行吗?我叫救护车。”见她丈夫掏出手机拨打了120,她又告诉我说,是我们家隔壁的独居老太太打电话通知她的,说听动静我们家出事了。
我陷在一片家具的残骸中,想和她说没什么大伤,让她安心,可实在喘不过来气,平复了好半天才终于能开口说话。“没事,到医院看看就好。报警了吗,报警!”
“报了报了,”她忙说,“路上就报警了,马上到。”黄毛还要嚷嚷什么,她不耐烦地把手中半瓶白酒咣咣往他头上倒,黄毛被压制得动弹不得,只能徒劳地吱吱乱叫。
我脸上也挂着一条条血痕,耳朵里发出哨子声似的嗡鸣,连视线都是散乱的。跟她交代完,先是茫了一阵,等视线聚焦,就看到灯光照射不到的黑暗中狗爬出一个人,不堪地扭动着身体,爬向敞开的门外。
我一下子疼也不觉得了,腿伤也忘记了,跳起身扑住他,扣着他的后脖子把金詹久压在身下。
金詹久一直都是高瘦身材,体魄、气力没一样行,多走一里路都气喘连连,但此时他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种远超自身极限的求生本能。他胡乱挣扎,手指勾得跟练过九阴白骨爪似的,来抠、捅我的伤口,企图逼迫我松手。我疼得龇牙咧嘴,挣出只手,一巴掌把他呼在地上。
世界总算太平了。
他趴了半天,才捂着脸侧过头来,鼻血从指缝间潺潺流出,他不可思议地瞪着我和我打他的那只手看,好像还没反应过来我何时出的手。
怎么了,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无他,唯手熟尔。
“听到缝纫机的声音了吗,畜生。”我咬着牙说。
第48章
警车、救护车一前一后赶到,由于卷入这起恶性事件的双方都身受重伤,警方先随同救护车去了医院。
我伤口虽经过紧急包扎,失血仍是过多,上车后意识起起伏伏一阵模糊又一阵清醒,冒着冷汗连话都说不完整。陆美怡陪在担架旁,她丈夫便负责向随行警察反馈信息。这个姐夫心肠跟村口的槐树一样又粗又直,我隐约就听见他不止一次问警察“这几个王八蛋可以枪毙吗?”
车驶入市区,窗外灯火乍亮,此时夜已经很深,这些光亮就像黝黑湖底漾过的一道道波光,有一种安宁治愈的力量。我平躺着,陆美怡手隔着被子轻轻安抚。其他地方护士叮嘱过不能乱碰,就怕器脏、骨头错位,她就只能抚摸我的手。
她认识金詹久,也知道我跟金詹久深厚的兄弟情谊,她担心我在难过。
我一点不觉得难过。在跟那几个恶棍对砍中,我对金詹久的所有情感,可惜也好,痛恨也罢,都随着一刀刀挥下而砍断了。我把他当作五名歹徒之一,平常人对歹徒是什么看法,我对他就是什么看法,不再有一丝特殊。
我被要求暂时住院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