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周嬷嬷安安静静地回到了自己住的屋子。她是和刘嬷嬷同住一个屋,就在下人们住的围房里。但刘嬷嬷被太子爷的人押走了以后,这屋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了。

她望了眼刘嬷嬷叠得齐齐整整的被褥,走到了自己的床榻上,坐在床脚边,她又从自己的针线簸箩里找出彩色丝线,一点点地分开,又分别放入不同的木盆里,用各种味道的花露浸泡着,这样线上就会留上香味,绣出来的帕子隐隐带着幽香,是宫里很多娘娘都喜欢的“香绣”。

下人的围房是一整排的屋子,时不时便会有人经过,有几个太监说这话路过了她的窗子,似乎瞥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走开了。

周嬷嬷一直低头分线、泡线,似乎忙得很专注,并没有在意外头有没有人。

直到屋子外头的脚步声远得听不见,她一直低垂着的眼眸才轻轻眨了一下。

一滴泪水掉进了泡线的木盆里,绽开一点涟漪,很快又消失不见。

又泡完一堆绣线,夜也深了,周嬷嬷停下了手,去打水过来洗漱,关灯休息了。

今儿的月亮很好,她的床下落下一片冰凉凉的月光,她却不觉美丽,只觉这月色好似带着寒气,要钻进她的身体肺腑里去,她的手在被褥里不可控制地颤抖着。

对面空荡荡的床铺好似一根尖锐的针刺进她眼里,她当然会害怕。

刘嬷嬷本就是一个废弃的棋子,就像个故意丢在地上的肉骨头,让狗去叼,而打狗的人却在另一处。

当初为了能被选中进毓庆宫,主子不仅贿赂了福隆泰,还将她们二人精挑细选出来,就是猜着她们模样性情是极合那程氏眼缘的,果不其然,程氏考较过她们的手艺,又查问过家世,就留下了她们。

刘嬷嬷在明,她在暗处,也是主子早就交代好的。

周嬷嬷拿被褥蒙住了头,她想到这些总禁不住怕得发抖,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刘嬷嬷虽然被带走以后再没有消息传过来,但周嬷嬷知道她肯定是死了的,主子就是安排她去死的。

她死了,她家里人就能得富贵,以后再也不用在土里刨食,刘嬷嬷一向比她更能豁得出去。

可她没办法,周嬷嬷心里一个劲地说,她没办法,她的儿子、刚出生的孙子,都捏在别人手里,她只能这样做。主子说了,不管事成或不成,她那一家子都会过上好日子的。

就跟刘嬷嬷的家人一样。

想起儿子孙子,周嬷嬷那抖颤不已的身子好似找到了可以依靠的浮木一般,渐渐平静了下来。

第99章 荷包

京里的气候总算彻底暖和了, 程婉蕴叫人将带毛夹棉的冬衣都收了起来,连门上的帘子、炕上铺的垫子,也换上了轻薄的如意博古纹湘绣。

今儿上书房休沐, 弘晳邀着弘暄来家里写作业。新建的书院虽然已经完工, 但两个孩子都还没正经挪过去住,不像额林珠,为了磨练她管家管人的本事, 要早早给她一个独立的院子,但她也是八岁才搬走。

程婉蕴觉着弘晳如今还小,不如等六岁以后再挪。

实际上, 弘晳自小就懂事乖巧,很少胡闹,他已经白天都在外头读书了,她实际上也不大舍得这孩子出去住,那岂不是就只能早晚请安见一趟了?

程婉蕴便在东暖阁给他收拾了一个书房,那头采光最好, 门窗都是用的透雕四合如意的长窗,她又叫人拆了绿窗纱, 嵌上广州运来的透明玻璃片, 窗下摆一条楠木长案, 窗外栽一丛绿竹,写字的时候通透明亮,耳边还能听见萧萧竹声, 也算雅了, 毕竟苏东坡说:“宁可吃无肉, 不可居无竹”。

她特意选了葱茏苍翠、株型高低有序的紫竹,竹竿还能做成鱼竿和笛子, 据说紫竹出的笋也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