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康熙四十七年九月。
又是一年的木兰秋狝结束了,御驾由塞外返京。
初二日,康熙于途中急调禁军,宣谕拟废黜皇太子胤礽。同时,命禁军即刻押送废太子还京,然废太子途中不幸患病甚重,改道暂押于布尔哈苏台行宫。
初四日,康熙下旨究查废太子同党,毓庆宫宫人揭发废太子身边内侍何保忠、侧福晋程氏曾多有悖乱奸恶之言,上奏闻,大怒,处死何保忠,褫夺程氏侧福晋封号,交由宗人府拿问锁禁。
初五,驳回皇四子胤禛、皇十三子胤祥为废太子宽宥开释之恳求,改为赐医药至布尔哈苏台行宫。
初六日,在狭窄潮湿的行宫中,塞外深秋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因连着几日都是废太子妃石氏伺候汤药,梦中的他伏在床榻边咳嗽不止,轻问道:“侧福晋呢?”
石氏欲言又止,不知如何应答。
废太子逼问再三。
石氏不得不跪下伏地泣告实情。
在那落雪成冰的日子里,胤礽望向十几年后的自己,他听完石氏的话,不曾过多犹豫,毅然决然拖起病体,不顾看守太监、带刀侍卫的阻拦,他拼死从其中一人箭囊中夺得断箭一只,将寒光凛凛的簇头对准喉头,一人对峙上百侍卫,顶着无数相逼的风刀霜剑,一身单衣蹒跚着走入庭院之中。
他被禁军团团围住,奉命看守他的胤祉急冲冲从赶了过来。
“二哥!你真疯了不成!”
风雪吹动他单薄的身子,血顺着脖颈蜿蜒而下,染红了半面衣襟,他甚至苍白地笑了笑:“三弟,你告诉皇阿玛,我愿认罪,我愿伏诛,请他放了程氏,她一个女子,何德何能担得起这等大罪。”
他以为他二哥犯病是因为被日夜圈禁在行宫不得自由,谁知他是为了……胤祉瞠目结舌地立在那儿,一时竟成了张口不能言的木头桩子。
忽然,胤祉身后传来一道极威严的声音。
“你有话,当面说给朕听就是,不必再叫人通传了。”
不知什么时候,康熙带着九门提督隆科多、大阿哥胤褆、八阿哥胤禩也赶来了。
茫茫风雪中,康熙面色铁青道:“你这逆子!如今还语言颠倒,竟类狂易!梁九功!你送太子回去,以后严加看守,既然狂疾未愈,再不许他再出来一步!”
第71章 白头
梁九功此时也已老了, 辫子细长斑白,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他数十年一直跟在康熙身边, 听见吩咐连忙上前, 见废太子冻得唇脸乌青,不由心下不忍这个他曾经成天背在后背上、眼看着长大的太子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梁九功也不禁老泪纵横, 扶着他喃喃哭道:“太子……二爷,回去吧!跟奴才回去吧!何至于此啊二爷,何至于此!”
废太子不动, 他侧头看了眼已身形佝偻的梁九功,轻声道:“梁谙达,多谢你了,只是我什么都没有了,不过只剩一个程氏罢了……”
雪片飘飞,他扔掉手中断箭, 步步血印地走到康熙十步之外他不能再往前了,隆科多与周围亲卫的佩刀已出鞘, 寒光划过半空, 他们纷纷挡在康熙面前。
原来皇阿玛真将他当做谋逆之徒、乱臣贼子防备着?废太子不由仰天大笑, 旋即撩起衣袍跪倒在冷得刺骨的雪地中,向康熙重重磕头:“阿玛。”
他没叫皇阿玛,却让康熙心绪复杂。这一刻没有君臣, 唯有父子……是么?
“你今儿闹这一出, 只是为了程氏那个汉女?”康熙阴沉着脸, 面色越发不善,“这样蛊惑人心的女人, 更该杀了!”
“您错了阿玛。”废太子抬起烧得通红的眼眸,“没了她,儿子早就死了。”
他在过剩的父爱、扭曲的君恩里压抑了那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