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不清
明明不是这个意思,欧阳健却偏要说是这个意思。这些地方,我不知如何与你辩论。比如第十九回有一条脂评说,宝玉是“今古未有之一人耳”,要评出他是怎样的人物来很难,只有黛玉一人与之可对,最后说:“余阅此书,亦爱其文字耳,实亦不能评出此二人是何等人物。”这本是我们很能理解的话,说明小说实非作者简单的自传,曹雪芹也并非照自己的样子来塑造宝玉形象的。作者利用自己的生活经历、体验、积累,创造出两个全新的、独特的艺术形象,而这些形象不是某一种概念的代表,也不是生活中某一真人的仿制,或在某本书中可以找到的。它相当复杂,要想用几句话说清楚并不容易。我想大体是这个意思。可是欧阳健怎么说?他说这是“明白宣示批点者对作者身世与小说本事毫不了解的批语”。这里哪有一丝一毫关系到“作者身世”?艺术形象的个性独特怎么可以跟什么了解不了解“小说本事”扯在一起呢?欧阳健还想用脂评来证明戚本(有正本)早于甲戌、己卯、庚辰本,说得也够怪的。大家知道戚本虽与甲戌、己、庚本没有直接过录关系,但它的整理成书,却比上述诸本迟得多,其中脂评也可能是不止一种本子评语的集合,并经过删除和改动,所以不免时有讹误。如第二十二回黛玉问宝玉:“至贵者是宝,至坚者是玉,你有何贵你有何坚?”原来的脂评是:“拍案叫绝。大和尚来答此机锋,想亦不能答也。”至戚本,却讹成“拍案叫绝,大都尚未答此机锋,想亦不能答也。”正误是一目了然的。但诸如此类的例子,欧阳健却有相反的说法。如第十五回宝玉于送殡途中,留情于邂逅之村姑二丫头,小说写其离去时有“争奈车轻马快”之语,甲戌评“车轻马快”曰:“四字有文章。人生离聚未尝不如此也。”至戚本,“文章”已作“文意”,“离聚”已作“难聚”,都因形近致讹。欧阳健却倒过来说:“‘车轻马快’,纯从宝玉之意绪写出,故曰‘四字有文意’,而甲戌本侧批改‘文意’为‘文章’,就不通了,又改‘人生难聚’为‘人生离聚’,也与文情不合。”居然以通为不通,以不通为通,真是少有的怪事。请问老兄在什么地方曾见到过“有文意”这样可笑的用法?宝玉遇二丫头是“聚”,又上路是“离”。批者以为作者用“车轻马快”四字,话中有话(即所谓“有文章”),它包含着更深的感慨:人生恰似过客,离合聚散,皆来去匆匆,瞬间即还;欲寻旧迹重见无期,此亦“雪泥鸿爪”之叹。二丫头非宝玉长相思而不得相见者,又刚刚才见过面,这里如何用得上“难聚”二字?
类似这样可笑的是非颠倒,还有欧阳健驳周汝昌先生的一段话:
周汝昌认为,己卯、庚辰本夹批的署名,是被甲戌本与戚本(有正本)删去的。他说:“最可笑的是戚本,他好像不明白这个署名是什么玩意儿,不但删去,而且还添上别的字充数。例如庚辰本第十六回一夹批云:‘补前文之未到,且并将香菱身份写出。脂研。’戚本无‘脂研’字样,却多出‘来矣’两字,以致末句变成‘写出来矣’,令人绝倒!其余类此者有很多处,杜撰的字如‘奈何’、‘者也’、‘如见’、‘理’、‘纸上’、‘妙甚’、‘确甚’等闲话,全是删掉‘脂砚’又接上文而续出来的!”(《红楼梦新证》)其实,事情恰好应该倒转过来,“脂砚”二字正是把有正底本上的相关的文字改动而成的。
周先生的判断是对的,戚本之所以删去其不知为何物的“脂砚”署名而要用闲话填补,我以为这与该本是准备石印出版,故要求抄写必须整齐美观有关。大概初时每条评语抄成双行的式样,照有署名的字数设计好了,后要删去署名,就会多出空格来,所以要填补。删二字的就补二字;二字补不好,补一字也行,因为双行批语末了留一个空格还是可以的。这样的添补,自然难免出现蛇足。如果照欧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