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华富贵称羡不已,而石头更是凡心大炽、欲到富贵场温柔乡享受几年的俗物,都与全书的基调相格。”说一僧一道称羡荣华富贵,完全是凭空捏造,这段文字根本没有那样写。其实石头思凡,又不是这四百余字中独有,小说接着就写僧答应带他到“温柔富贵乡去安身乐业”,“石头听了,喜不能禁”,这不是在说僧人之言正中石头下怀吗?此回中还说“恰近日这神瑛侍者凡心偶炽,乘此昌明太平盛世,意欲下凡造历幻缘”,不也是同一个意思吗?再有写宝玉神游太虚境而生“邪”思,“但不知何为‘古今之情’,何为‘风月之债’?从今倒要领略领略”。如此等等,欧阳健居然都视而不见,硬说这样写就是“俗物”,就“与全书的基调相格”。我不知欧阳健心目中的小说主人公该是怎么样的圣洁人物。
其二,“前文既已交代此石经过锻炼,‘灵性已通’,但此段又说‘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并更无奇贵之处’,前后矛盾。”我初读《贵州大学学报》时,疑惑排字工人排错了,或者欧阳健一时笔误,才出现“性灵却又如此质蠢”这样完全不通的话。后读《复旦学报》,欧阳健另文中又说:“说石头‘性灵却又如此质蠢’,已与上文‘灵性已通’矛盾”。这才完全排除了排错和笔误的可能。原来欧阳健读不懂《红楼梦》的字句,把一句并不难懂的话,读了破句,又解释错了。小说原文是:“那僧又道:‘若说你性灵,却又如此质蠢……’”用现在通俗说法,即:“如果说你聪明灵巧,可是你的样子又长得这么粗大笨重。”是说他的外表还不能与其内质相称,所以才要变化其外形,欧阳健竟把上一句中的“性灵”二字硬割下来,安置在下一句头上当主语,曲解成“头脑(或心灵、智力)却又如此之愚蠢”,以便指责其“前后矛盾”。“性灵”者,即所谓“灵性已通”也,不是名词,不能解作智力、智商;“质蠢”者,形象粗大丑陋也,此“蠢”字,不作愚蠢、弱智解。我要像教学生那样逐字逐句地解说,确实感到丧气。连这样的句子都读不懂,居然敢讥笑别人“粗俗不堪”?我不知道究竟是曹雪芹“不堪”还是妄评者“不堪”。
其三,“程甲本写……僧道来到青埂峰下,‘见着这块鲜莹明洁的石头,且又缩成扇坠大小,甚属可爱’,便托于掌上。在石头的外观和大小之间,加一连词‘且’,文从字顺,十分自然;而甲戌本中,石头是那僧大展幻术,‘登时’变成美玉的,这本是一刹那间完成的过程,根本不需经过‘变成’、‘缩成’两个阶段,‘且’字就完全不通了。”这又是误解句意而生出来的歪理。甲戌本写石头变美玉哪里有什么“两个阶段”,它只是说石头在那僧大展幻术下,质地和大小两个方面都变了:由粗糙的石头变为莹润的美玉,用“变成”;由大变小,用“缩成”,中间用“且”字连接,表示同时完成,一点也不错。比如我们说“歌且舞”,就是边唱边跳,而不是先歌后舞“两个阶段”。
如果真要挑“不通”的毛病,那倒是程甲本的改文。如前所述,由于被其他诸本作底本的最初过录本漏抄了一页四百余字,“将一块大石登时变成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这句话,只剩下了后半“一块鲜明莹洁的美玉”,与前面僧道来到青埂峰下的情节连接不上,遂添上“见着”二字,将它连了起来。己卯、庚辰等诸本便是如此。后来程甲本整理者重新披阅时,发现有问题:前面只说顽石,从未提到过“美玉”,怎么这里忽然说见到一块美玉呢?于是就把“美玉”二字改为“石头”,而却没有想到把形容美玉的四个字“鲜明莹洁”(以后形容通灵宝玉还几次用过相类的词)也改一改,把连接两个动词、表示同时发生的“且”字删去。这 【WYCDJ】一来,闹了笑话:“高经十二丈、方经二十四丈”的大顽石,居然可称之为“一块鲜明莹洁的石头”!再说,石头又怎么能自己缩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