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1 / 2)

上了大巴,往瑞丽去。一路被绽放的紫红色三角梅簇拥着,还有低垂的青色野芒。任喻在和过道另一侧的乘客闲聊,向他打听从瑞丽出境今天办不办得完,又因为嘴甜从对方那里得了些花生,手指把壳掐碎了,露出包裹在红皮里的种子,不时凑过来一颗颗塞进方应理的嘴里。

花生是那种生花生,没有炒过后复杂的香气,有点青涩的湿甜,更接近果实原本的味道。

道路不平,布满灰尘的大巴车上下跌宕,每个零件都发出摇摇欲坠的脆响。就在这封闭的小小一隅,塞满很多不同的面孔,黑的、白的、黄的,沟壑纵横的皮肤、体毛厚重的手臂,有笑声,有不同的语言,复杂的句式、简单的呼和,浓烈而辛辣的人群的气味,潮湿、闷热,植物的甘冽布满鼻腔。

活着,活着。

在一辆疾驰的大巴车上活着。时间从这个点延伸出去,一秒变成一小时,一分钟变成一生。在这条道路上,生命得到了延展。

方应理感受到一种不同寻常的魔力,他觉得自己好像在步入一种新的生活任喻的生活。

“看!”任喻忽然越过方应理,半站起来趴在窗沿上,手臂从方应理的鼻尖上掠过,指向窗外。方应理的视线跟过去,不远处的山寨外,有四个仅身着草裙,通身描着红、绿、黑、白条纹的赤裸男子,面部绘满油彩,诡诞地边唱边跳,在茂密的植被掩映下,宛如山鬼。

“他们在庆祝?”方应理亦探身看去,顺便活动了一下发酸的肩膀和淤青未褪的脊背。

“这个村寨应该是有老人去世了,这是景颇族的埋魂仪式。”任喻回答,拉开一半窗户,热浪袭进来,“那个是董萨,也就是巫师。”

误将白事当成喜事,方应理说了声“抱歉”。

“没事,对他们来说,就是在庆祝。他们把年长者的自然死亡视为光荣,宣扬他的事迹,赞美他的美德。”等车完全开过去,任喻重新坐回到位置上,“其实越是古老的传统越有相通之处,他们认为为死亡感到高兴是一种知天命,就像庄子的妻子死了,他鼓盆而歌一样。”

任喻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很亮,像个小老师。

方应理的眼睑半提着,有点儿松弛的倦意,但又听得很认真,任喻被盯得不太自在,摸了摸鼻梁,小痣被遮住,又随着撤开手而露出来,像过分成熟的芒果上提示甜度爆表的极小的黑斑。

“干嘛盯着我。”

“我觉得你好像是那种很会讲睡前故事的那种人。”方应理说。什么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他记得他小时候有一本中国古代极简史的书,里面有很多彩色的图片,妈妈会在他睡前给他读一两篇。

孔子怎么样,老子怎么样,庄子怎么样。先秦的部分好长,总是没听完就睡着了。

他对此记忆深刻的原因也不是因为先秦的故事多么引人入胜,而是因为他母亲每天都有那么半个小时,平静地给予他专属的陪伴。

不过母亲的耐心也就持续到他小学二年级,他被要求自己入睡,自己起床,没有人会催促,会喊他,他要为自己的事情负责,如果因为贪睡而迟到,就只能接受罚站的后果。

所以他是直到很后来才知道,原来后面还有秦汉魏蜀吴,两晋南北朝,唐宋元明清。

“确实,学中文的都很会讲故事。”任喻大笑起来。

说到底,他也确实在给方应理讲故事,从一开始讲他是一个酒吧老板,讲他南来北往,讲他失去的、得到的,里面真假掺半。就像史书,老子是谁,有没有这个人,有待考究。

一想到这一点,方应理又想起那个叫王圣斌的男人。

在他那里,故事的版本又是怎样的。

求学若渴的运动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