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卫听了又想抽他。
“好。明日我带银子来赎你。”胥姜从唇齿间辗出几个字,“你等着。”
说完,她朝巡卫行了一礼,转身大步离去。
走出庑房院子,胥姜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随后爬起来,脸色惨白的朝外走去。
她脑中一片混沌,每落一脚便犹如陷入泥潭,难以前行。
可她依旧前行,只能前行。
护卫见她出来,忙牵着驴迎上来,见她满脸冷汗,面色青白,顿时一惊,忙问:“东家,你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好?要不要去医馆?”
胥姜摇摇头,扯出一抹笑容,“我没事。”
巡卫追了出来,喊道:“胥娘子!”
胥姜转身,问道:“差爷可还有事?”
“没有。”他追出来只是想看看胥姜如何了,“你……还好吧?”
“我还好。”
脸白成这样,怎么可能好?
巡卫招来一旁的护卫,对他说道:“将胥娘子送回去,好好歇一歇。”
护卫拱手应了。
“让您操心了。”胥姜本欲作辞,却忽从白茫茫的脑海里逮住一件事,对巡卫道:“胥昊发卖之事,还请您帮我向主簿禀明,便说请他将人留一留,待我明日带齐银子,再来赎买。”
“你放心,便是你不说,我也会替你将人留下。”
“有劳了。”
看着胥姜骑驴远去,巡卫不禁叹气,“若是大人在看了今日这遭,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
这可是万年铁树上开的一朵花呀,怎看得了她受这般委屈。
胥姜坐在驴背上,眼前是平直的街道,耳边是喧哗的市声,脑中却是一片浓雾。
胥十二道的那些前尘,好似隔在千山万水后,又似默默潜伏在她血脉中。
她眼前掠过曾经在老宅、书局,与胥渊相伴的每一日、每一刻,在此时被另一种光辉包裹。
父亲。
她默默叫着这个称呼,心却犹如被利剑穿刺,疼得她弯腰伏在了驴背上。
她的父亲已经死了。
忽地,楼敬那夜的话如警钟鸣响。
无论是师父,还是父亲,胥渊就只是胥渊,他已经死了,人不能复生,亦不能复死。
她又想起师父回光返照时安逸的神态,想起他叫自己给他烙爱吃的饼,他们就像往常那样,安静祥和的吃完一顿饭。
他们早已是师徒,是父女了。
胥渊给她留下的遗书里说:生死气化,顺之自然。
他知道她是自己的女儿,可又如何,他大限将至,多一重身份,不过是给她多一层枷锁,加深她的痛苦。
她才十四,不过是棵刚出头的幼苗,如何能经受这般沉重的打击。
至少让她缓一缓,等她长大成人,那么即便她有朝一日知道真相,虽然伤心,却依旧能承受。
人死万事休,他死是解脱,可活人还得继续在苦难里挣扎。对这个自小教养大的徒弟,死前得来的女儿,他终归不舍,终归心疼,才留下这两句话劝她。
知女莫若父,知父莫若女。
胥姜在这一刻,才真正领悟了他那两句话的含义,也真正看清和直面了他深晦如渊、静默如山的爱。
她伏在驴背上无声恸哭,驴放慢脚步,任由她的眼泪浸湿毛发,安安静静地驮着她,走回书肆,走回他们的窝。
过坊门后,行不远便是槐柳巷,行至巷口,护卫落地,去替胥姜牵驴。
他路上见胥姜伏在驴背上,以为她是身子不舒服,可靠近查看,却听到了压抑地啜泣声。
他不好问也不好劝,便挡在了她旁边,默默送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