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史家第一人,当属太史公。其自小立志撰史,‘欲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可草创未就,便因受牵连,而飞遭横祸,被施予腐刑。”

江孤已平怒气,听她娓娓道来。

“若是常人,遭受此番身心重创,早已一蹶不振。可太史公却忍辱负重,耗费心血,历时十四载春秋,著成《太史记》,成为史家之绝唱。更在太史公自序中提出‘发愤著书’一说,借先贤以表丹心。”

胥姜见江孤面上浮起一丝愧色,便继续说道:“前有贤者化满腹怨愤为星辰,后有义者融不甘不忿为薪火,而公子身负高才,却放任自流,可觉惭愧?”

此一问,问得江孤口苦心苦,连嘴里那山楂果儿都苦得难以下咽,许久才缓缓道:“科举之路已绝,从戎之道已断,如今连一本集子在这京城都出不了,我还能有何作为?”

胥姜怀疑地打量他,就这副娇弱的身板,还想从戎?

一旁林红锄忽起身怒道:“除了科举之路,从戎之道,便没有别的出路么?林夫子教学,陈大夫行医,日夜不休,育人救人,照样践行道心。便不是他们,你站直了往街上瞧瞧,东边的工匠,西边的摊贩,北边的胡商,南边农人,谁不是踏踏实实,勤勤恳恳的谋营生,养活自己和家人?我看你就是在为自己找借口,逃避自身的软弱,还说什么才子?光有才有什么用?有才无志,有才无勇,便是身弱心弱的懦夫!”

说完见江孤和胥姜都目瞪口呆的盯着她,又涨红了脸,气弱地‘哼’了一声,‘噔噔噔’地往后院跑去。

跑了片刻又折返,将江孤面前的山楂果连盘子一并端走了。

“童言无忌,童言无忌,还望江公子多多包涵。”胥姜面上虚心赔礼,心头却锣鼓喧天。

小锄头,干得漂亮!不愧是林夫子的女儿!

江孤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你笑什么?”

“我笑了吗?”胥姜抹了把脸,“公子看错了吧。”

江孤将手里最后一颗山楂果塞进嘴里,囫囵咽下肚才问道:“你先前说,有办法帮我出集子?”

胥姜正坐,“对,有办法。”

“可你不是拒了冯杪?”

“我有办法,可没说是我替你出啊。”胥姜说得口干,起身冲茶,顺道也给江孤冲了一盏。

江孤盯着茶盏上灵秀的小鹿,想起刚来时她用的粗陶碗招待自己,心头一时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他竟也有讨姑娘嫌的一天。

胥姜喝了一口茶,舒坦了,才慢慢说道:“江公子有想过离开京城吗?”

“什么?”江孤回神,“离开?”

胥姜点头道:“嗯,树挪死,人挪活,此处不行,便换一处,京城不刊印你的集子,别的地方可以刊印。”

江孤从未想过离开京都,这京都已是大盛最繁华锦绣之地,他生于此,长于此,怎能说离就离?

胥姜叹气,林红锄说得没错,这江孤便是心弱了些,想是祖上累世为官的缘故,既给了他锦绣骨,又给了他膏梁皮,难为啊。

“公子可知你那诗余集,我从何处得来?”

“何处?”

“芙蓉城。”

江孤心头一动,芙蓉城之繁华并仅逊于京都。

胥姜继续添柴加火,“芙蓉城与京都相隔千里,与朝廷各部牵扯不深,并无诸多忌讳。且书局书肆多如牛毛,囊括万千,别说你一册诗余,便是艳情话本,春宫图册,只要才情并茂,刊印的也不少。”

见江孤有动摇之色,又道:“我在芙蓉城有不少朋友,与好几家书肆的东家交情不错。还认识对你诗余推崇备至的乐工、坊主,你若愿意去,我可以替你写引荐信,保你宾至如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