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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贯穿了贺封肩膀,差点要了他的命的箭伤就在我面前。很深的一道伤痕。他坐在床上,坦然露出上半身,更加坦然地看着我。我努力克制住上手抚摸他伤痕的冲动,尽量避免与他对视:“会好的。”

语气中的飘忽无不透露出本人的心虚。

不会好的,太深太重,即使用上好的药膏抹去了皮肤表面的疤痕,深处的肌理也会在每个潮湿的夜晚蜷缩成颤抖的形状。这伤会伴随他的余生。

他的笃定没有错,成功把我骗到他家来了。说不上骗,我是心甘情愿跟着他走的,为的是看看那道伤。还是这个房间,上次和他胡闹一夜犯了大错的地方,连陈设都没有变过。我总是很容易愧疚,当他在巷道里那么说话时,便感觉他的伤和我有莫大的关系,仿佛是因为我的连累。于是为了缓解那点愧疚,我只好别无选择地跟着他来了。

是的,我没有别的想法,只是为了抹平那点愧疚。我一路都在给自己灌输这样的想法,等到终于看见那道狰狞的伤痕,我脑海里忽然一片空白,安慰的嘲讽的伤人伤己的,统统说不出口,只剩下心有余悸和庆幸:他差点死掉,但好在活着回来了。

贺封依旧安静地看着我。平和安宁庄重,我多数时候把这些感觉和方景秋联系在一起,而贺封同景秋简直可以说是反义词。所以我的意识在警告我,就到这里结束吧,伤口看完就该走了,再待下去一切都将无可挽回。

“看完了,我该走了。”

他沉默地系好解开的衣衫,过会儿安静平和地说:“我们私奔好不好?”

我刚从庆幸的情绪里出来,又马上被他搡进了一个巨大的惊讶与荒谬当中:“……啊?”

心里刹那间的翻江倒海不必多提,我最后确定了那支箭是射进了他的肩膀而不是脑袋后,终于可以较为冷静地拒绝他的提议:“你是不是有病?”

他没理会我的语言攻击:“我走没多久,方景秋就托人给我捎了封信,信里写你被你爹罚了,要我真在乎你就别害你。”

我忽然尴尬起来,希望景秋没在信里写我还哭来着。

虽然此刻显然看起来要哭的是贺封。

平静的表面被击破,我知道下面汹涌着暗流。

也真是怕他哭,这人我知道,打小家里教的就是流血流汗不流泪,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压抑久了,一旦哭起来那就是惊天地的动静。印象中第一次见他哭,是以前同他去河边玩,冬天的河水结了冰,我不慎踩碎一块薄层跌进了水里。冬天的水很冷,我浮在水面上,飘飘荡荡地看着天上白色的太阳。我的记忆只到这里为止,再续上时就是贺封抱着我又哭又嚎,周围的大人们拉着他劝慰,我还呆呆愣愣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时候他是真的哭得很惨,大人们怎么劝都没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只要是他看见我,眼眶就要红一会儿。

于是我心慌意乱地开口,可终究放软了声调:“不怪你,我也没跟你联系呀。这样是害你害我……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来撞这倒霉催的南墙做什么呀?就当上次的事没发生过,我只是被狗咬了。”

贺封难过到连我损他是狗都听不出来了,或者是听出来了但没反应:“不可能,回不去的,我死不了心。一开始我想那就保持距离吧,可是我中箭的时候都要痛昏厥了,晕了就和死了没差。他们要我别睡、别死,我也不想死,我一直在想,活着,回去,我要带你私奔,随便到哪里去都好。”

“你觉得我会答应?”我几乎不可置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