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安如通过桌上铜镜看了看这个侍女憔悴苍白的面庞,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早膳后,管家遣了前院娘子进来,回报说车马已经备好,沉香楼周边也提前派人清空了外围,王妃可以随时动身。敏儿是个爱玩爱笑的姑娘,出门的兴头比谁都足,赶忙跳起身来,匆匆又去检查了一遍要带的手炉、暖套、茶点等物。
荀安如披上大氅,扶着佩儿的手步下台阶。向外走的途中她一连转头看了身边的丫头好几次,每次都见她埋着头眉眼低垂,竟好像在刻意回避自己的视线一样,令她的心中更加起疑。
不多时走出内院,一辆驷马朱轮的车驾正等在二门边上。佩儿搀扶荀安如先坐了进去,敏儿跟在后面刚合上车帘,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探头吩咐出来送行的一个小丫头:“差点忘了,我们走后,你再到各处好生问一下。我就不信,王妃陪嫁的羊脂玉碗,还有人敢偷不成?”
在小丫头清脆的应答声中,鞭梢轻响,马车朱轮启动,由前后十几名侍卫护持着,辘辘驶向南郊。
第二十八章 迷雾沉香
从京城南越门出,偏东南折行近五里路,便可抵达沉香湖畔。金陵周边向来诸景毕备,可赏玩之处极多,此地虽有数亩蜡梅,但在其他季节看来,也不过只是一片普通的绿林,再加上毗邻官道,车马往来算不得幽静,所以相比于阅江楼、栖霞寺等地,沉香湖实在不是一个知名的游赏之处。唯有到了冬季飘香之时,登临七层楼阁,遥看白雾弥漫于水波之上,才能算是另有一番逸情雅韵。
当然,要想真正领略到这寒水梅香之美,单靠莱阳府管家恭维的“雅致”是万万不够的,你还得有抵御湖风的狐皮裘衣,有烘暖全身的火炉香龛,以及足以挡开闲散路人的侍卫随从。
荀安如由两名侍女搀扶着登上了沉香楼的最高层,此时八角雕花的窗台下早就烧好了红亮的火盆,楼台正中的小圆桌、桌边的绣墩、案头的茶具和点心,所有器物都是从王府提前送来摆置的,就连临水的坐凳栏杆上,放的也是荀安如常用的绒绣软垫。敏儿素知姑娘的喜好,一上来便跑去推开了朝湖的两面木窗,深深吸了口清寒的空气,笑道:“这蜡梅的香味隔水吹来,还真是其他什么花都比不上呢。”
荀安如移步到窗边,扶着木台也倚栏坐下。带着雾气的冬日湖风将她肩上的毛氅吹卷了起来,佩儿赶忙靠到近前,按住了翻飞的裘边,用手掌轻轻抚平,蹲身掖盖在自家姑娘的裙褂上。
“你十二岁进入荀府,一直都跟在我的身边。”荀安如低头看向她,长长地叹息一声,“这两天你情形不对,我又怎么会看不出来?佩儿,佩儿,到底有什么为难之事,你竟然连我都不能说?”
佩儿跪在她膝前,手指深深陷进裘衣柔密的细毛中,眼睫间的泪滴摇摇欲坠。
另一边的敏儿只听到模模糊糊的语音,赶过来看见她这个样子,以为是姑娘正在斥责,忙蹲身求情道:“佩儿近来做事情是有些糊涂,王妃自然应当斥责。只不过……东海屠城,她娘她哥哥一家老小死得太惨,总得过些时日才能平复。求王妃看在佩儿以前尽心侍候的分上,就再多宽宥她一次吧。”
荀安如捏着佩儿的脸庞让她抬起了头,秀眉深蹙,“我今日在这里问你,并没有生气,更不是斥责,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当初噩耗传来之时,你虽然悲痛,但也还算把持得住。没道理过了这么久,反而又变成这个样子。在我看来,你不仅仅是伤心难过,你还很害怕。可我又实在想不明白,你到底在怕什么呢?”
仰首接触到她视线的一瞬间,侍女的泪水夺眶而出,“王妃一定要问?”
“你身在莱阳王府之中,居然会怕成这个样子,我当然要问。”
“……但佩儿若是说了,只怕姑娘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