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寐经年无休,根本与秦无疾没打过几个照面,就算多见几面,又如何知道秦无疾与吕迟炕上有什么事?
方贫毫无征兆地受了大打击,像块石头定在原地,反应半天才找回声音来,竟还能硬着头皮讲话引回原处:“他、他二人、他二人若当真有私情,大将军更该放心。”
“这又是个什么道理?”甄英武困惑地看向他,蹙眉质问,“姓吕的生长一双碧眼,身上流着蛮子血,那秦时安与他不清不楚,岂不更有倒戈的理由?”
方贫没着急开口,嘴唇都青白了,缓缓心中情绪,方才拢着袖子开口解释道:“事情与大将军所想恰好相反,与秦副使相比,吕钟明才是绝无可能归顺戎索的那一个。”
甄英武听得稀奇:“你细说。”
“抛开离间之计不谈,衣颉可汗有心招揽秦副使,是因为戎索人善弓刀而不善谋断,他身边本没有什么智将可用。秦副使破朔州,护应安,以才智出众闻名,正可弥补其所缺……最重要的是,他如今才刚刚满二十岁,长刀新淬,前途无量,未来的成就谁说不准,放在中原叫人寝食难安,若能争取到身边则有无尽好处。老天爷给衣颉可汗机会,叫秦时安这样的人物与朝廷有仇怨未了,他身为名臣之后,一旦投奔草原,又可生生打了大齐朝廷的脸,可汗身为一国之君,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而吕中郎将。”方贫话锋一转,“草原上不缺昧勒,可汗王帐之中,也不缺忠诚的骑射将军。此次出使,大都督为何不叫吕钟明前来?他出身草原,深谙戎索规矩,大为可用,叫他挂一个副使的名头又如何?禁止他踏足破河平原,难道只为了管束少年人那小情小爱?照卑职看,实非不愿,而是不能。若有一日,吕钟明不幸落入衣颉可汗之手,必定等不来招安。摆在他面前的,恐怕只有一个结局。”
方贫拢着官袍宽袖,垂着两条苦眉,开口全不留情面:“枭首示众,曝尸荒野,以血肉之躯,宽慰阿什特部痛失王储之仇。”
甄英武眉头紧锁,竟生攀比之心,不服气起来了:“死在老子刀下的蛮人,不比死在吕钟明箭下的少,秦时安守在应安一冬天更没闲着,火烧冰冻,杀人杀出十八般花样儿来,蛮子没对我俩喊打喊杀,怎的偏偏吕钟明有这待遇!”
“因为他是衣颉可汗口中那身负两族血脉的杂种。”方贫低声道,“他死了,比他活着有用。杀一儆百,更能叫草原上的万千昧勒吓破肝胆,引以为戒,叫他们再没有胆量翻越天海山,逃往中原。”
方贫继续劝道:“秦副使若独身一人,心中对大齐仍有积怨,兴许会犹豫……可倘若秦副使真心待他,便绝不会为可汗的招揽而动摇。”
“听你这话说的。”甄英武若有所思,搓了搓胡子拉碴的下巴,骂了句娘,“现在老子倒盼着他秦时安是个结结实实的断袖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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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颉可汗的心思叫方贫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一天日暮时分,戎索王庭再次设宴招待中原使团,直至月上梢头方才散了席。
等使团众人回程,发现队伍中多出几辆马车,车身精巧,车外遮着五色花帐,悄然无声地缀在队末,一直跟到了营房门口。夜色昏暗,这几辆马车几乎没有引人注意,偷偷送过来是个什么意思,马车上是什么人,几个使臣其实心知肚明。
甄英武记着方贫的话,有心做局,未曾将人驱离,黑灯瞎火的,马车就放在了角落里。
葛昌时虽为副使,但有京城一层背景,实则更似监军,叫人暗自盯着马车附近的动静,想看看车里的人今夜究竟要入谁的帐。
身边副官随口玩笑:“听说蛮人娘们儿胆子大,性情烈,会来事儿得很,我看将军不若自己将人收了,机会难得,尝个鲜味儿,也算是没白来西北折腾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