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当时在阵前, 那带着血槽的箭头大半只都扎进他手臂里, 好险把骨头都捅穿了, 他当时怒火攻心，干脆将箭头连根拔出, 反手杀了好几个蛮子出气。

方才还有人找过来，称赞他沙场上的勇猛。

现在想想, 这举动忒是不要命, 说句托大的话, 那气势……跟吕将军附体了似的。

要让现在的朱宣动手, 他也能下狠心，但动手前，且得咬紧牙关犹豫一会儿。

兴许这就是沙场内外的不同。

他们这样的人，一见血就不正常了，非得从战场上活着走下来，看半空上的征云散尽了，才能从杀声中脱身出来，醒醒神，殊死搏斗都像留在梦里。

朱宣转转脖子，只觉铁甲压着胸膛有些憋屈，于是抬起头来，长长喘着气，想让自己脑子清楚一些。

“血流得太多了，就容易犯糊涂。”纪天星找过来，丢给他一只水囊，“甲解了，喝点水压一压。”

朱宣左手接住了，抬眼看他。

“今日在战场上，多谢。”纪天星与他对视。

河东军右翼叫戎索重步兵破了阵，连带着半个右厢军都吃了苦头。而朱宣带人守在左阵外，硬是将那支奇兵抵挡在军阵之外，直到撤军的时候，纪天星都没与那支奇兵打过照面。

朱宣因此损兵折将，自己还受了伤，纪天星欠他人情。

“你说的公私分明。”朱宣咬开水囊塞子，“我是怕耽误攻城，又不是冲你去的。”

“方才还听旁人夸我几句英勇，可我只恨我自己，还是技不如人。战场上突发状况多了，我竟叫他娘的狗蛮子打怂了，什么都做不得，只能求将军退兵。”

朱宣抓紧手中水囊，垂下眼睛去了。

“如果今天，在阵前领着先锋营冲阵的是吕将军，他指定打不成我这孙子样……敢来偷袭，只叫他们有来无回。”

“诸兵种各有所长，这是命数。重步打轻骑，又在进退闭塞的战场上，天生占着上风。中军不也靠陌刀队在正面战场得了好处，两日功夫就打进了城下百步。”纪天星语气平静到几乎淡漠。“都是一样的。”

朱宣抬头看他：“你有这么好心，专门跑过来哄我几句……有话直说，别拐弯抹角的。”

纪天星直言：“我想让你去劝劝吕将军，叫他莫要计较一时之得失。胜败乃兵家常事，凉城还要继续打，如今折损了兵马，不能再折损士气。”

朱宣咕嘟咕嘟吞下几口清水，抹抹嘴角：“你怎么不自己跟他说去。”

纪天星顿了顿。“这种时候，亲疏还是有区别的。想来他还在气头上，我去劝，他不一定会听。”

“哈。”朱宣突然笑起来。他双腿夹着水囊，将塞儿扣好，顺手挂在蹀躞带上，之后左手撑着地，爬起身来。

“你之前不是问我，吕将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现在就告诉你，他脾气是不好，但先锋营刀尖上讨生活，不是没打过败仗，弟兄们不是没吃过苦头，被人撵着当孙子打的时候，场面比今日难看不知多少倍……但自从吕将军执掌先锋营，到现在，他从没因为自己的脾气耽误过一次正事。”

“不该你操这份心，你就把心放肚子里。”朱宣撞他肩膀。“别以为这世上只有读书人脑筋够用。”

纪天星叫他撞得侧了侧身，眉峰压下来：“我并非此意……你……”

朱宣却不听他说话，纪天星解释的话讲不到一半，他已然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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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宣穿过重重营帐去找吕迟，小心翼翼掀开帐帘，靠近过去。

他对纪天星冷脸，那是咽不下心里那口气，硬装给他看的，在吕迟面前就破功了，像只小花狗儿似的，嘿嘿笑了两声，叫他：“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