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迟跳下树去,正巧落在秦无疾身边。

吕迟似乎在月色下认出了他,突然笑了一声。

秦无疾浑身的弦都紧绷着,于是并不知道那是不是错觉。

秦无疾眼前一片漆黑,只是麻木地跟随队伍往前冲,靴底踩过尸体手臂,皮肉软绵绵的,踩实了又能觉出骨头的硬。

他浑身的血都在作乱,脊背一阵阵发麻。

为防止前后夹击,要由队锋突刺,队尾断活口。

燕水口军卒都爱吕迟凶悍,一个劲儿跟着他往前冲,江瓦带来的府兵也不是好相与的,各人脚程都不慢,唯独留秦无疾等几人在队尾。

秦无疾身边是个新兵,名叫李台,今年不过二十出头,比秦无疾早来不过三四个月,同他一样没有杀过人。

他双手握着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大黑天都能看见满脸的汗,看起来没比秦无疾好受多少。

草丛中躲着个匪子,拿胳膊护着胸口,没死透,半只手臂叫关兵削断了,断肢口沸汤似的冒着黑血。铜锣就摔在三四步外。

那匪子哭嚎一声,口中小声叫着“敌来”,匍匐在地,挣扎着要去敲锣。

李台与秦无疾都看见了他的动作,二人脑中齐齐一空。

巡冷子的手指已经碰到铜锣边沿。

正在这时候,秦无疾三两步冲上前,将他手边的铜锣一脚踢飞,没入荒草当中不见踪影。

李台怔怔看着秦无疾,嘴唇哆嗦:“要杀了他……”

山匪抱着断臂,鲜活地嚎啕着,啜泣着,嗓子很年轻,看不清楚长相,只有满脸泪水在黑夜里映出一点光。

秦无疾手中握着刀,刀柄抓得死紧,死死盯着地上挣扎蠕动的人体,牙齿咬得咯吱作响。他想着燕水口的荒山,想着穿膛破肚的野兔,胸口被皮甲压得生疼。

就是这眨眼间的功夫,秦无疾身后的李台哀嚎一声,疯了似的冲上前去,狼狈地摔在了那匪子身上。

他跪起身,手中长刀笔直向下切入年轻的土匪腹中,鲜血顿时漫延出来,一直晕到秦无疾靴下。

李台瘫软在地,抽了口气,胸中如同塞满扎人的稻草,唇舌喉咙皆不听使唤:“死了、死了么……?”

秦无疾声音发抖:“死了。”

李台眼见着脱力了。秦无疾深深喘了口气,用力将神色涣散的李台拉起来,拖着他一并往前走,每踩在地上一步,就留半个血印子。

李台迷茫地抹了把脸,他脸上湿透了。

而战阵最前方,吕迟一路绝尘杀得飞快,一盏茶的功夫便深入谷中,眼前已然看到山寨的轮廓。

江瓦领兵赶上,山文甲上溅了不知多少血,杀得很是爽快,高高举起手中横刀,领兵往前。

月光晦暗,谷中匪寨像是要融化在浓黑夜色里,寨上旌旗飘飞,静得阴森。

山谷之中,夜鸮长鸣。

吕迟注视着眼前的黑暗,耳中听着鸮叫,突然顿在原地怔了怔。他心口一悬,脑中沸腾的杀意陡然间冷了下来,电光火石之间厉声大喊:“不好!”

话音落时,耳听八十余步开外,匪寨瓮城之上,弓箭大发!

江瓦耳中听得箭矢破空之声,心下大骇,也厉声叫道:“退后!”

八十多个军兵,谁也没想到区区狭谷匪寨之中竟有如此军备,黑沉沉的天空下,铁簇箭羽穿行声不绝于耳,满天满地,似有数百支之多。

如此惊天错乱之下,有数十人慌了神,退后还不算,竟背对箭矢往谷外跑去,江瓦与吕迟皆大吼着“畏战者斩”,却叫不回他们的脚步。

军兵看不清寨中之人,城寨上的人也看不清地面,若寻找避障,挥刀阻拦尚有活路,倘若背对而逃,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