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恨的东西太多了。
恨暗地里罗织罪名的朝臣,恨递了银子买他送命的仇人,恨这半年多以来有苦难言有冤难申,更恨自己当初在大理寺狱,没狠下心随父亲同死,事到如今还在苟活。
他心里有那么多恨,不至于算一份在吕迟身上。
这半年多以来,他不是在生病就是在养伤,能轻松一些、好好行走的日子加起来却连一个月都不到。张医官在他身上耗费了不少药材,他将怀里仅有的四两碎银子给了他。张医官不愿收钱,那是他人好,秦无疾却不能不给。
而吕迟……秦无疾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粗糙的手掌中残留着草药青黄色的痕迹,吕迟说这药能治手伤,特意给他抹的。
他分得清楚黑白。他恨吕迟做什么呢?
他只是不认得自己了。
秦无疾从前生着双修长漂亮的手,被精细地照料着,只有握笔磨出几颗小茧。而如今他掌中尽是血泡脓破后凝成的血痂,干得开裂的掌心长出粉色新肉,手指上开始长出新茧,从前握笔留下的痕迹已然摸不到了。
秦无疾仍旧发着怔。
不知是不是连日高烧烧坏了头脑,很多从前的事,读过的书,相国府中的亭台楼阁,他都记不大清楚了。甚至连父母的模样也在梦中渐渐稀薄。
睡得越多,好像就忘得越快。
他睡怕了,于是能坐着便不想躺着,能睁眼就不愿意闭上,从天亮等到天黑,再从天黑望到天亮。
朦朦胧胧间,他好像又回到了大理寺狱。阴森潮湿的监牢里,梁上的白绫在风里飘着,泛起波浪似的白光。
他那天为什么怕了?
他怎么就没同父亲一起走呢?
今日又是操练的日子。
吕迟松了松筋骨,跟卒子们练了一整天的枪,大汗淋漓,太阳落山之后凉飕飕的,脑袋顶上都蒸出汗雾来。
赵阜几个人脱了半身衣裳聚在井边,招呼吕迟过来,吕迟没停脚:“我先去看看那谁。”
一个卒子扭头问赵阜:“哪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