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宝识得字,抱着一颗拿命换钱的心思,曾仔仔细细读过雇军的告示。
出关作战跟守城规矩不同,只要是死在勾注山外的关兵,不论战况输赢,都能拿到朝廷抚恤。
今天这条命交代在这儿,算起来也是值得的,起码他那相依为命的姑母,便能因此有条活路。
……可是太疼了!
谢元宝大声抽泣着。
太疼了。
……这世上究竟谁能为谁心甘情愿地去死?
谢元宝大声嚎啕着趴在马背上,箭矢从他头顶交相飞过。
他知道自己窝囊,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只会扯着嗓子哭,却怎么疼得松不开手,死死拽着吐浑马茂盛的鬃毛。
他如今唯一的活路,便是全身心倚靠身下这匹畜生,他必须忍耐着大幅度颠簸的锥心之痛,于它同生共死。
战马亦有求生之心,背上那傻子不乱扯缰绳给它添乱,它甩开四蹄翻腾如电,反而跑得更快起来,紧随大部队的脚步。
关军的战马耐性惊人,与戎索骑兵始终保持着距离,半个时辰之后率众钻进了大沙村。
马匹疲于奔命,大都力竭,白沫顺着嚼子流出口腔,滴滴答答往地上淌。关军齐齐下马,把马背上的伤员搀扶下来。
吕迟挑出四五匹体力尚存的战马,而后看了秦无疾一眼。
“你不是我的部下,本不该随我出来这一趟。”吕迟把缰绳朝他举了举。“回去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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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战马喜欢在大地上狂奔,在狭窄的地方跑不开。”歇历扯起嘴角笑了笑。“这些狡猾又胆小的中原人。”
事已至此,库目同样想着全歼:“村子应该不止一个出口。”
歇历抬起下巴,冷冷看了他一眼:“那就你去拦人。”
库目脸色不好看:“小王……”
“我不需要不忠诚的侍卫长。”歇历冷冷打断他。“今天这是第三次了,库目。”
“没有人能把我的命令当成耳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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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无疾站在原地静静看他,并未伸手接过缰绳。
“路队正体力好。”秦无疾开口道,“应是他带人回去。”
路申气喘吁吁地擦了把汗,看着吕迟,没言语。
追兵说话间就要来了,吕迟不跟他们唧唧歪歪,将马鞭往路申怀里一扔:“就你了,赶紧走!”
路申听吕迟的,一时也不耽搁,换了体力最好的马,当即带上四五个兵,顺着狭窄的村路往东南出口离开。
吕迟听着马蹄声渐远,抬手擦了把汗:“傻东西。活命的机会你不要。”
秦无疾问他:“腿还好?”
“别来这虚的。”吕迟不搭理他,“你要往村子里来的,说说想法。”
“十人为一队。每队拿两只弩。”秦无疾回答,“我们去地窖。”
吕迟眼光闪动,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肩膀往他身上撞了撞。
“这法子要是没用。你今天就得跟我撂在这儿了。”吕迟笑笑,故意戳他心事。
“不给你爹伸冤了?”
秦无疾摇摇头,沉默着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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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特歇历是部族中最年幼的小王。
在他之上,五个兄长各个骁勇,跟随在衣颉可汗身边平定漠北,早早立下战功,长兄还封了特勤。
兄弟六人,只有他,连战场都没有上过,只在猎场上杀过畜生。兄弟们因此嘲笑他,叫他猎犬小王。
歇历骑马穿行在大沙村之中,面色严肃到微微扭曲。
他方才接连射死了好几个中原人,三个、六个……不太清楚。但他知道自己等到了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