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从前在冬季大演兵的时候,同代州大都督学来的把式。要发难的时候不必着急开口,且先拖着枪转悠两圈,将下面人的心都拖麻了,拖怕了,发起脾气来才骇人。

吕迟见他们一个个都不敢眨眼了,终于在木台中央停步:“枪阵,最要紧的便是整齐!”

“出枪不齐,便是嘴里缺了颗牙,咬人咬不动,先把自己嘴皮硌碎了!”

秦无疾听到此处,心里咯噔一声,背上霎那间起了一层冷汗。他抬头看向木台之上的吕迟,发现他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操练扰乱军阵者,杖二十!”

吕迟咧嘴笑起来,虎牙从唇缝里露出个白白的尖儿,跟催命似的:“莫叫我亲自去抓人!方才谁慢了,自己滚过来趴下!”

秦无疾喉咙热得像是着了火,顾不得掌中钻心的疼痛,握紧枪杆,越过数列军兵,一步步从队列最后走到了木台前。

他长枪撑地,面对吕迟,在沉默中单膝跪倒,低下头一言不发。

吕迟盯了他一会儿,抬头叫人。属下两名队副出列,互相看了一眼,各自将长凳与水火棍取来,分列秦无疾左右。

吕迟问他:“可认罚?”

秦无疾仍低着头,嗓子沙哑:“认罚。”

“认罚就行。”吕迟抬抬下巴,“主动点儿,自个趴上去。”

秦无疾是咬着后槽牙站起身来的,身边人接了他的枪,等他自己撩开麻布袍子抱着板凳趴卧下去,胸膛抵着粗糙的木板,双腿岔开。

秦无疾向来举止有度,坐卧端庄,何曾在人前有这样不雅的举动。他攥着凳边,咬着牙,只觉得脸上掉了一层皮,血淋淋的,就这么被人大庭广众之下撕下来了。

吕迟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跟阎王似的:“行杖。”

两名队副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犹豫。

真打么?

真打啊?

这青头瞧着还不如羊羔结实,十杖怕都受不得,二十杖打下去,不得将黑白无常招过来锁人了。

吕迟森森然催促:“等什么呢?”

手持水火棍的队副被他催得躲不得了,高高举起八九斤重的漆木长棍,在舞出的风声中送了句话:“莫怪我!”

扎扎实实的杀威棒砸在身上,像是九天外砸下一座大山,又像将人当作食槽里的草料、案板上的肉糜,是打定主意要碾烂拍碎了的。

秦无疾绷着劲儿,将腚肉顶得死紧,却顶不过那不把人当人看的苦楚。一棍一棍打下去,牙齿咬出血了,手里的水泡攥破了,打得人痛心切骨、目眦尽裂。

唱数的队副看得糟心,急得小声跟他说话:“你喊啊……你得喊啊……”

秦无疾卸了半口气,呼吸连着血沫子喷出来,仍旧是不出声。

“我的娘啊……”那队副看见血沫子喷在木凳上了,看得眉头都拧在一起。大家都看得出秦无疾弱,但谁也没想到他这么犟,何必闹成这样呢,跟不想活了似的。

队伍里头好些人眼神也变了,听着杖数暗地里嘬牙花子,觉得自己都跟着腚疼。

投军规矩多管得严,挨军棍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在场这么些人谁还没挨过打了?真数起来就吕迟挨得最多,一打就是三四十起步。

但挨军棍也是讲究方式方法的。

首先是不能绷着劲儿。人肉体凡胎的,能跟那裹着铁芯儿的木头疙瘩比么?腚肉软和着挨打才能卸劲儿,少受些折磨。

其次便是得会喊,得分分心,得拿嗓子叫出了血,去饶那股钻心的疼。

临到挨打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犯矫情病,非要犟,感觉自己有多委屈似的。

只要疼得轻一点,面子有几两重呢?

军兵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