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回夜间喂药以后,元暮江在他继母这房里便是来去自如,丫头们越拦着不让进,他越往里闯。好巧不巧,门帘一掀开,就是况遗怜外袍宽到一半被人撞破,抿着下唇,微微生气的模样。
元暮江笑着放下帘子,不再硬往里挤。丫头们赶紧把遗怜围起来,给她找将才脱下的白色裙带。只不过,人往往都是忙中出错,东西总是越找越找不到。
桃酥急得喊起来:“看到了吗?看到了吗?”
蕙香本来在帮遗怜系扣子,这时候也探头问:“什么找不到了?你们先替太太梳头,我来找。”
“就是那条白裙带,尾端缀红玉珠那个!找不到了……明明刚刚还在,怎么会找不到呢?”
随后屋内又是好一阵翻箱倒柜。
最后,还是遗怜自己走出来,掀起门帘,从元暮江手里将裙带夺过去。
她骂他的声音很高:“你脑子缺根筋是吧!”
元暮江不怒反笑:“我看这东西掉在地上,想是母亲换下的,不要的,这才好心捡起来,预备一会儿交给桃酥她们。好心办了坏事,母亲也要说我?”
况遗怜算是发现了,这小子现在越学越精,跟个泥鳅似的,简直滑不溜手。你有一句话说他不好,他底下就有百十句等着自证清白。
贡院那地方,到底不是人待的,不过两三天,就能将人大换样。元暮江两颊几乎看不见血色,发灰发青,偏他今天又穿了一件儿鸭蛋青的罗衫,更显得人灰头土脸的,没有气色。
况遗怜生气归生气,还是没有在穿戴饮食上苛待他,午饭桌上菜色很好,还有一盅文火慢炖的元鱼汤,单给元暮江补气血的,最后才上。
趁着元暮江大快朵颐吃鱼的功夫,遗怜就跟他提了以后的安排:“过完中秋,你舅舅会从汝州过来接我,我就得回去了。”
元暮江一口鱼肉梗在喉咙里,连声咳嗽起来:“这么快吗?这才八月,婚期不是定在冬月底吗?”
遗怜的食欲,一直不怎么样,这些日子因为筹办婚事,更没怎么好好吃过饭。今天也是,抿了两口菜汤,她就放下筷子:“我来这边也三年多了,我也有父母兄弟,总归是要走的,早些晚些,有什么区别?”
“放榜的日子都还没到,你就要走?万一我又名落孙山,怎么办?”
他说得理直气壮,遗怜回得也义正词严:“那就是你的事了,跟我有什么干系?元暮江你搞搞清楚,我只是一个继母,难不成你愿意我管你一辈子?”
“我为什么不愿意?我无父无母,举目无亲,除了你,还有谁肯管我?”
“你愿意,我不愿意!我不想守着一个无亲无故的人过一辈子,给人家当后母,然后又是后婆婆、后祖母……有完没完!”
“我又没要你去给人家当后婆婆,我说了,我终身不娶!我一辈子不娶别人,就守着你!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元暮江说这话的神情,已近乎恳求。
“你让我拿什么相信?你知道你才几岁吗?我十几岁的时候,也说过气话,我说我要剃了头发做姑子,现在呢?现在我又是怎样的?我嫁了又嫁,选了又选,生怕自己老死家中!人生的种种变故,几多波折,是你我这种肉体凡胎可以完全掌握的吗?元暮江,我请你不要再说那种近乎于誓言的傻话,根本一点用也没有,根本一点用也没有!”
原来,况遗怜也会哭。她的眼泪大颗大颗,从眼角处滚落,里面满贮着的,是她对这个昏暗世界的失望。她没有信心,或者说,她还没有遇到那个能让她满怀希望的人。
窗外雷声轰鸣,相信很快又是凄风苦雨。元暮江无力垂下头,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的年纪,他的阅历,只足以支撑他义无反顾地爱上一个人。至于更多的,有关人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