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停了,又叫来小丫头重新传饭。除去早上遗怜吃剩下的几样素包子,又吩咐厨房现做一碗三鲜棋子面呈上来。
丫头们进进出出的忙活,元暮江瞧着不大对劲,又问:“母亲已用过饭了?”
除去给老太太晨昏定省那些日子,遗怜总是日头高起还在熟睡,继母的性子,元暮江多少知道一点。今天倒是奇怪,怎么这样早就吃过饭了?
秋白帮着递筷子,笑道:“这几日事情多,不光舅老爷舅太太那边传了信来,就连城南霍家,也送了节礼上门,家里二太太又分派三太太把祭祀祖茔的事接了过去。一日忙似一日,三太太没的好觉睡,天不亮就起来梳洗用饭了。”
能让秋白尊一声舅老爷、舅太太的,除了继母娘家的哥哥嫂子,还有谁?论理,元暮江还要跟着喊一声舅舅、舅母,可他却在听到况家派人来就慌了心神,只顾着逼问秋白。
“好端端的,那家里怎么派人过来?可知道为着甚事?”
霍引渔那日当着况遗怜虽说出了婚事作罢的话,但霍家对元家的殷勤程度却并未有分毫减少,每逢节庆,照旧客客气气送礼上门。传言三太太有一张礼单,上面满满当当,写的都是霍二郎近两个月送来的奇珍异宝。霍家如此行事,不管两个当局者作何感想,至少在外人看来,霍引渔跟况遗怜这门亲事,就算是有了眉目,只怕不出明年春天,双方必有婚约作定。
这时候况家派人来问话,除了依照往年的规矩互通两姓之好,余下的,不就是要探遗怜的口风,想知道她再嫁给哪一个。
元暮江说是个痴人,却也不是纯粹的傻,且不用秋白回答,他自己就能把这些事琢磨个七七八八。于是也就没心思吃饭了,右手举着一箸面,却迟迟不见入口。
那时候,没人会把五少爷的心思往歪处想。秋白还站出来宽元暮江的心:“您犯不着这样神思不守,三太太娘家派人过来问候,无外乎惦记您和太太,联络联络亲戚间的情分罢了。”
这话纯是哄傻子玩儿的,元暮江还没蠢到会真的相信。他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继母天生一张芙蓉面孔,外头那些臭男人见了,岂有不动心之理?
何况对方还是霍引渔那样年少成名的人物,清贵出身,上佳才貌,这门亲事要真成了,元暮江属实应当替他继母感到高兴,应当祝他们比翼和鸣,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以继子的身份,怀揣满腹心酸,暗自凭栏伤嗟。
难得天清气朗,继母房里摆的水仙陆续被搬走,换了香气更淡的白梅。几个小丫头披着红绫袄,眉开眼笑地聚在一起修剪花枝插瓶,秋白则低下头,继续打她手里那条桃红梅花络。屋内虽人声不断,元暮江却仍旧感到一阵阵凄寒为所有的孤立无援,以及回天无力。
他太没用了。
但凡他成器点,或许也能在继母的婚事上说两句话,或许况遗怜也不至于将元家视为龙潭虎穴,慌脚鸡似的,总恨不得及早抽身。
那也是第一次,元暮江对权力产生了朴素的渴望,可他自己却意识不到。他对人生的理解,是很浅薄的,在那时的他看来,权势是唯一能扭转乾坤的东西滔天的权势。他下定决心要读书,要科考,要高官厚禄,要大权在握。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或许他还要……
但,那毕竟是另一种难以启齿的奢望了……暂且不敢深想。
就在元暮江快要把一双三镶银筷掐成两半的时候,他继母翩然走了进来。衣裳是很幽深的松花绿,好在整个人神采奕奕的,外人瞧着,总归是容光焕发。
元暮江依礼问安,遗怜并不看他,一径往梨花炕上坐了,说:“还不快坐下?腿伤刚好没两天,吃了冷的再闹病,我这个做母亲的,正事不干,只好天天侍你的疾了。”
她这话夹枪带棒的,已经算不得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