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是一般死法,是枭首示众,行刑那天,况遗怜应该会去看吧?
依她的性子,她不会连最后一程也不肯相送。或许她还会哭,挤在层层叠叠看热闹的人堆儿里,呼天抢地、撕心裂肺……当然了,她最擅长的还是
固执又顽强的黯然泪下。
元暮江一想到这儿,就觉得特别对不起她。
如果一早就放手,他们两个的人生,应该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他大不了还是做他悠游自在的公子哥儿,靠祖业混吃等死,一辈子庸庸碌碌。
而她,她只会有更好的归宿。不是霍家那种世代簪缨,也一定会是某个家底丰盈的富户,日子不一定有多轻省,但一定是吃穿不愁、平安到老,而不必成日里担惊受怕。
一直到今天,元暮江才真正明白,况遗怜为什么一开始那样抗拒他,不仅是误入歧途的原因,更多的,还是这种劳而无功的结局,实在太令人灰心。
况遗怜的人生,原本就是灰蒙蒙一片,跟他在一起后,亦只短暂得见微光。他死以后,又不知她的世界将是何等晦暗不明。
那一刻,元暮江真正感觉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了。是他将一个原本可以安闲终老的女人,彻底引向了一条颗粒无收的道路……他想起多年前初次亲吻遗怜,她就曾声泪俱下地告诫自己,爱不是罪,爱是罚。
多年以后的今天,这句话终于应验了以一种令人心碎的方式。
元暮江痛苦地蜷缩起来。
他迫切需要见到况遗怜,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他还有很多很多的话,再不说就来不及了。
求了几天闹了几天,官家终于同意他们在大牢里见面。
那时候距离问斩的日子已经很近了,遗怜探监也是大包小包,有药也有衣物还有吃食……
他们还跟往常一样说话,一点察觉不到死亡的前兆。东西摊在地上,遗怜一样样指给元暮江看,告诉他什么药作什么用,哪件衣裳用来御寒,哪盒点心最对胃口。
元暮江笑吟吟听着,习惯性抬起右手拿贴身衣物在自己身上比划。遗怜这下终于发现他手断了,忙又放下一切,急切地替他看伤。
她不通医术,看病无论如何是不成的。然而元暮江还是享受被她抚摸的每一个瞬间,冰冰凉凉的指尖,一点点从他肌肤上掠过,像个江湖游医一样望闻问切,真的特别幸福。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呀。
那天,他们并没有执手相望泪眼,反而笑得特别开心。看完伤以后,元暮江就把遗怜轻轻拥至胸前。他浑身上下都臭烘烘的,遗怜一点也不嫌弃,还使劲往他身上靠,感叹道:“此时此刻应当是我们这两颗心靠得最近的一次了吧?”
是的,特别近,近到元暮江的心跳声含混着她的,杂乱无章,已经到了难分先后的地步。
元暮江忘情地摸了摸心心相印的地方,他还是坚持说:“是比以前要近。不过,最先动心的那个人一定是我,你是因为拗不过我,被逼无奈才上的贼船。”
这么点小事,遗怜才不跟他抢:“那又怎样?感情里后来居上的还少了吗?我连贼船都上了,你还怕我跑?”
“以前我怕你跑……”元暮江抱得更紧,“现在……我怕你不跑。”
遗怜听了只是笑:“那我明儿就跑?”
“不行!”元暮江一下又急了,“我还没死呢!”
“那……我等你死了再跑?”
“况遗怜!你说话就是为了气人吗!”
遗怜瘪瘪嘴,回说:“不然嘞?”
等他们斗够了嘴,探视的时间也快到了,狱卒进来催,他们还难舍难分。
毕竟是最后一面,两个人都难免伤感,又都压抑着那一份深切的哀愁,不敢当面